不看豪華看精華！《妖貓傳》里的大唐氣象

文史 02-01

原標題：不看豪華看精華！《妖貓傳》里的大唐氣象

唐迷們期待萬分的《妖貓傳》上映不到兩周就下畫，票房不濟，罵聲犀利……

我想到電影院二刷的時候已經發現各大影院的排期都很少，黯然神傷，這麼好的電影你們只看到了表面……

吐槽

1. 花費巨資建唐城，這樣燒錢拍電影不值！

2. 電影的故事不夠精彩，情節單薄，不能打動人！

3. 大唐好炫，可是唐朝真的是這樣的嗎，古時候哪有這麼好看的場景，都是美化的吧？

各位的吐槽有些道理，但也不完全合理，因為在這其中，有你錯過的很多細節。我在看第一遍的時候就在為各種細節拍案叫絕，讓我堅定了此電影有更多的細節可挖，又去影院看了第二遍。那些分散在電影里細細碎碎的小星星，眨眨眼睛忽閃忽閃地等你發現，如果你get到了，會和我一樣興奮吧！

走咯~我們去抓星星……

大唐建築

花費30億元建的一座唐城，建築自然不是憑空想像，貴妃在雍容優雅地盪鞦韆，我的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屋頂吸引，那金色彎彎的雙角，不正是我前些日子在奈良東大寺看到的廡殿頂嗎？

▲單檐廡殿頂

▲日本奈良東大寺是最高等級的重檐廡殿頂

廡wǔ殿頂是中國古代建築中最高等級的屋頂形式，常用於皇家建築以及大型寺院、宮觀。貴妃生日那天的閃亮登場，廡殿頂的背景是為她的身份加分量的。

▲片中皇宮內大量出現廡殿頂

到皇宮外看一看，長安城的房屋錯落有致，鱗次櫛比的房屋蓋著大大小小相似的屋頂，而其中，又似乎有那麼一些細微的不同。

比如這個屋頂，就是典型的歇山頂，兩坡頂加周圍廊形成的屋頂式樣。歇山頂也是古代中國建築屋頂樣式之一，在規格上僅次於廡殿頂。

目前現存最早的歇山式木建築實例是山西五台縣的唐代南禪寺大殿↓

▲山西五台縣南禪寺大殿結構布局

藉此，我們來梳理一下中國古代建築的屋頂等級：

第一位：重檐廡殿頂。重要的佛殿、皇宮的主殿，象徵尊貴。

第二位：重檐歇山頂。常見於宮殿、園林、壇廟式建築。

第三位：單檐廡殿頂。重要的建築。

第四位：單檐歇山頂。重要的建築。

一個一閃而過的鏡頭讓我留意了地磚，這個皇宮室外廣場的地磚比現在北京故宮的地磚酷多了，是製片方臆想的嗎？還真不是！

唐代人的鋪地磚就是這麼講究，不是北京故宮亮閃閃的金磚，而是如意紋、卷草紋、蓮花紋的美麗裝飾。

▲攝於敦煌莫高窟博物館

長安街市

空海與白居易走街串巷，熱鬧的長安西市給我帶來了一連串的遐想。

李白在《少年行》中寫道：「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長安城的西市佔地1600多畝，建築面積100萬平方米，有220多個行業，固定商鋪4萬多家。那時的西市被譽為「金市」，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商貿中心。

為什麼空海和白居易走過的不是東市而是西市？西市主要賣的是什麼商品？

東市靠近三大內（西內太極宮、東內大明宮、南內興慶宮）、周圍坊里多皇室貴族，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積集」，市場多上等奢侈品，主要服務於達官貴人等上層社會。而西市則距三內較遠，周圍多平民百姓住宅，市場經營的商品多是衣、燭、餅、葯等日常生活品。實際上，東市商業反而不如西市繁榮。

西市距離唐長安絲綢之路起點開遠門較近，周圍坊里居住有不少外商，從而成為一個國際性的貿易市場。這裡有來自中亞、南亞、東南亞及高麗、百濟、新羅、日本等各國各地區的商人，尤其以中亞與波斯、大食的「胡商」最多，他們多僑居於西市或西市附近一些坊里。這些外國的客商以帶來的香料、藥物賣給中國官僚，再從中國買回珠寶、絲織品和瓷器等。西市中有波斯邸（供外來進貢的人進行珠寶古董交易的處所）、珠寶店、貨棧、酒肆等，這裡「胡風」、「胡俗」很盛，大有「胡化」之感。其中許多西域姑娘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常有唐人光顧。

白居易與空海穿過的這條街的店鋪大多是布匹帛行，他們經過的正是西市的西南角。進過絲帛行向北走就便是胡姬酒肆。李白《少年行》的後兩句就是「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這讓人充滿想像的胡姬酒肆究竟是什麼樣子？聽的什麼樂？跳的什麼舞？是不是玉蓮那一段「驪珠迸珥逐飛星，虹暈輕巾掣流電」的胡旋舞？

大唐音樂和舞蹈

張天愛在劇中旋轉了一圈又一圈的確實就是唐代著名的胡旋舞。胡旋舞在中原廣為流行是在玄宗天寶年間，楊貴妃愛跳，安祿山愛跳，玄宗愛看，有詩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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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旋女－戒近習也

年代:?唐作者: 白居易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

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

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

曲終再拜謝天子，天子為之微啟齒。

胡旋女，出康居，徒勞東來萬里余。

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爭能爾不如。

天寶季年時欲變，臣妾人人學圜轉。

中有太真外祿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梨花園中冊作妃，金雞障下養為兒。

祿山胡旋迷君眼，兵過黃河疑未反。

貴妃胡旋惑君心，死棄馬嵬念更深。

從茲地軸天維轉，五十年來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數唱此歌悟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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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胡旋女

年代:?唐作者: 元稹

天寶欲末胡欲亂，胡人獻女能胡旋。

旋得明王不覺迷，妖胡奄到長生殿。

胡旋之義世莫知，胡旋之容我能傳。

蓬斷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盤火輪炫。

驪珠迸珥逐飛星，虹暈輕巾掣流電。

潛鯨暗吸笡波海，迴風亂舞當空霰。

萬過其誰辨終始，四座安能分背面。

才人觀者相為言，承奉君恩在圓變。

是非好惡隨君口，南北東西逐君眄，

柔軟依身著佩帶，裴迴繞指同環釧。

佞臣聞此心計回，熒惑君心君眼眩。

君言似曲屈為鉤，君言好直舒為箭。

巧隨清影觸處行，妙學春鶯百般囀。

傾天側地用君力，抑塞周遮恐君見。

翠華南幸萬里橋，玄宗始悟坤維轉。

寄言旋目與旋心，有國有家當共譴。

胡旋女常穿寬擺長裙、長袖擺，頭戴飾品，旋舞起來時，身如飄雪，敦煌和龜茲壁畫中有大量的旋轉舞女形象。在沒有動態資料的情況下，凝固在石窟壁面的舞蹈形象就是最珍貴的舞蹈史料。

▲莫高窟220 南壁中唐

胡旋舞本來是在地毯上歌舞（如上圖），後來發展成各種與雜技結合的炫技表演，如元稹的《胡旋女》中所描述的「蓬斷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盤火輪炫」就是胡旋舞與頂高竿鑽火圈等雜技結合在一起。

影片中，安祿山跳胡旋舞的時候，玄宗親自為他擊鼓！皇上怎麼還委身給他伴奏啊？事實是：皇帝就愛擊鼓！說不定是為了讓皇帝擊鼓才跳的舞呢！

▲唐玄宗擊羯鼓為安祿山的胡旋舞伴奏

羯鼓據說源自羯族，兩面蒙皮，腰部細，用公羊皮做鼓皮。龜茲、高昌、疏勒、天竺等地的居民都使用羯鼓。

▲榆林窟220 南壁中唐

唐朝時，很多人喜愛且擅長羯鼓。唐玄宗更是沉迷其中，練習可比現在音樂學院的學生刻苦多啦！玄宗曾問那位專門搞音樂的李龜年打斷了多少根鼓杖，李龜年說：「臣已打折了五十隻鼓杖。」唐玄宗說：「你不算特殊，我已經打折了三立櫃了。」

現代人若不是專門搞音樂的，家裡通常找不出一件樂器。土豪們為裝點門面，充其量在明顯的地方放一台鋼琴，不過男女主人不彈，心血來潮時逼迫幼童練習。但在唐代，從皇室貴族到民間，懂得彈奏樂器的人很多，沒有微信的年代確實需要樂器來打發時間。春琴的家讓我大吃一驚！

光是這個場景就有三件樂器：五弦琵琶，古琴，阮咸！

片中出現的阮咸，就是照日本正倉院的藏品做的，這是我國唐代傳入日本的珍品。

▲日本正倉院螺鈿紫檀阮咸

五弦琵琶只流行到唐代，到了宋代，便不見教坊使用，而被四弦琵琶所取代。日本正倉院的一件著名寶物就是唐制螺鈿五弦琵琶。

影片中白居易去前朝宮殿尋找玄宗的秘密的時候，五弦琵琶突然跳動起來搗亂，許多人覺得這個情節似乎毫無意義，這~也許就是日本人要展現正倉院寶物的執念，五弦琵琶要發聲！五弦琵琶要舞蹈！

每年，奈良國立博物館只有兩個星期展出正倉院的寶物，世界各地的唐迷蜂擁而至，影片為正倉院做的廣告可不止這一個，《妖貓傳》是恨不得把正倉院的唐代寶物都展示一遍呢！

唐代琵琶的彈奏手法與現在也大不相同，現代是豎著彈奏，唐代是橫著，還要用到撥子，而不是假指甲，這在影片均有體現，尊重歷史就是不放過每一個小細節。

▲莫高窟358 南壁中唐

春琴在舞蹈的時候我還發現了什麼？豎琴的前身——箜篌！這件樂器在唐代的樂隊陣容中是必不可少的哦！

▲莫高窟358 南壁中唐

王昌齡的詩中寫到：「微雨沾衣令人愁，有一遷客登高樓。不言不寐彈箜篌」。箜篌，是在西域非常流行的樂器，在新疆且末出土過實物箜篌，在眾多的壁畫中，有許多彈箜篌的畫面。現在還有箜篌嗎？有！中央民族樂團還有箜篌演奏家，時而還能在電視上看見琵琶與箜篌的合奏。

▲莫高窟360 北壁中唐

但現在的箜篌和唐代的箜篌早就不一樣了，現在的箜篌是20世紀70年代再次創新的新樂器，是現代西方豎琴和古箏的結合。

大唐傢具

正倉院的寶物又來打卡也！這次是一件古老的，而現代早已沒有的傢具——挾軾（又名憑几）

▲日本正倉院藏紫檀木畫挾軾

憑几，也名隱几，憑與隱都是依倚的意思。它的歷史很悠久，《詩》、《書》、《左傳》、《周禮》、《孟子》、《莊子》都曾提到。可以說，憑几是席坐時代一件重要的傢具，可以用來緩解久坐的疲勞。五代十國後人們漸漸垂足而坐，而非跽坐，這種倚靠的傢具就退出了歷史舞台。

▲現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的《北齊校書圖》

床（唐代的「床」含義非常廣泛，幾乎所有的坐具和卧具都可以叫床）或者桌案下裝的牙板如有雲紋造型，行話叫做壼（注意這和「壺」是兩個字！發音為kǔn）門牙子。

壼門起源於佛教的寺院。佛像端坐的神台兩邊起一圈廊牙造型，謂之「壼門」。後來這種裝飾廣泛地應用在傢具中。如《妖貓傳》中空海和白居易談事的案台，還有春琴的家↓

「牙床」式壼門座是唐代傢具的一個顯著特徵，不勝枚舉↓

▲日本正倉院藏紫檀木雙陸棋台

▲周昉《調嬰圖卷》仕女所坐大方床

▲某次看敦煌壁畫展拍的照片，不記得出處

瓶瓶罐罐

左邊的這件秘色瓷實在是太熟悉了！這不就是陝西法門寺地宮出土的越窯青釉八棱凈瓶嗎？

▲攝於《蔓荼羅——法門寺與唐代密教藝術展》

這件八棱凈瓶是佛教供養器，也叫功德瓶、五寶瓶，用來盛五寶、五葯、五穀、五香等。這件寶物在地宮出土的時候瓶口覆蓋了一顆大寶珠，瓶內裝了29顆五色寶珠。用這個器物來插花，那是大大不妥的！這是電影的一大bug！畢竟，用裝水瓶、酒瓶或其他用途的瓶子來插花，是宋代才興起的風雅事啊！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以來，「秘色瓷」只見於唐詩，見於文獻，人們一直不知道實物如何。這批法門寺地宮出土的瓷器是迄今所見唯一能與實物相互印證的有關「秘色」瓷器的記載。

那麼，「秘色瓷」指的是什麼呢？是「有神秘顏色的瓷器」嗎？非也！

秘」字指的器物都與皇帝或宮廷相關，「秘」、「珍」、「奇」三字涵義是相通的，在器物名稱前作定語，往往用「秘」字。如「秘籍」，「秘玩」，「東園秘器」等。

至於「色」字，唐代的意思是「等級」、「品級」，如「上色沉香」、「上色金」、「上色甚好紙」、「中色白米」、「頭色瓶」等。

因此，「秘色瓷」在唐人語義之中，指的是「珍稀極品之瓷器」，與釉色、產地無關。

左邊的秘色瓷有來歷，右邊的鳳首壺也不簡單，它實在和正倉院藏的漆胡瓶太像了！

▲日本正倉院藏唐代漆胡瓶

這個漆胡瓶的工藝很複雜，它是用很薄的木板一圈圈壘起來（這個技術叫做卷胎），做成一個波斯胡瓶的形狀，之後在瓶身上貼很多精細的、剪切過的銀版，然後塗漆，讓漆和銀版一樣厚，再進行打磨。瓶身上表現的是草原的景色，草長鶯飛，鹿兒奔跑。這種工藝叫做「平脫」，是唐朝藝術的典型範例，由於成本高，屬於奢侈品，在安史之亂後就被官府明令禁止，此後，這種工藝也失傳了，想要再找一個這樣的瓶子，恐怕是不可能了。

鳳首壺的造型在唐代頗為常見，不僅有金屬制，還有瓷製品，陪葬的唐三彩中鳳首造型的壺屢見不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