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被告和被審判者的女性
作為第一性的男性
既是原告
又是法官
文/靈霜
圖/大紅燈籠高高掛
男性作家的筆下通常有兩種女性形象:一是「天使」,二是「妖婦」。女權主義者認為這兩種形象分別代表了男性的審美理想以及他們的厭女症心理。
被描繪為美麗純潔的「天使」形象的女性往往是典型的賢妻良母,是男性的附屬品,心甘情願地為男性、為家庭而犧牲的男性的理想女性;
而「妖婦」們則是那些不肯順從男性,不肯放棄自我的女性形象,她們挑戰了男性的權威,使男性的生活地位受到了威脅。
在蘇珊·古芭和桑德拉·吉爾伯特看來,「妖婦形象」正是女性創造力對男性壓抑的反抗形式。
蘇童筆下的女性形象既不是典型的「天使」,也不是典型的「妖婦」,但是她們都甘於淪為男人的附庸,在為贏得男人的歡心寵幸的過程中,將自我意識逐漸邊緣化,在男人面前呈現一個「天使」的自我。
她們變得虛榮、奸詐、卑鄙、腐朽,為贏得男人的歡心寵幸,在同病相憐的姐妹間勾心鬥角,相互妒忌,相互謾罵,相互摧毀。
頌蓮是一個受過新教育的女性,但是她的教育之於她的意義,卻並不是新思想新意識的覺醒。
父親自殺,家道中落而導致輟學的她,在繼母給出的「做工」和「嫁人」兩個選擇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嫁人」,而且是嫁有錢人。
不管是面對父親的屍體還是面對自己飄搖的未來,頌蓮顯得冷靜、成熟、清醒而世故,她選擇嫁給年近五十、家境富足的陳佐千,做他的四房姨太太。
她從來沒有受過苦,所以為自己選擇了一條在物質上繼續富裕的道路。
頌蓮在大太太毓如的漠視,二太太卓雲的偽善, 三太太梅珊的公然挑釁,丫鬟雁兒的背後偷偷使壞中逐漸懂得暗鬥巧奪,在爭寵的這條路上,她的心思愈加沉膩,也愈加狠毒,在妻妾相爭的境地里愈顯遊刃有餘。
梅珊是陳佐千的三姨太。她是一個比主人公頌蓮更具有鮮明個性的人物。
梅珊,這個連自己出生地都不知道的戲子,有一張「美麗絕倫」的臉,更是一個敢臨駕於一切人之上,無所不欲,無所不敢的女人,就是這個女人曾妄想爬到陳佐千的頭上,也是她在陳、頌的新婚初夜,硬生生的將陳搶走。
她不順心時敢罵陳的祖宗八代。
她膽敢對陳宣言,"五天不到我那,我就找伴",甚至背著陳和醫生私通。
她對頌蓮說"你要是跟別人胡說我就把你的嘴撕爛了。我不怕你們,我誰也不怕,誰想害我都是痴心妄想!"。
被卓雲捉姦後,她"雙目怒睜,罵著拖曳她的每一個人。她罵卓雲說我活著要把你一刀刀削了死了也要挖你的心喂狗吃。"
這樣一個敢愛敢恨,敢說敢幹的女人,在"男尊女卑"、"三綱五常"占統治地位的社會裡,可算得上是一位"奇女子"。
然而,過於急切膨脹的慾望。讓她的生命之花綻放的太過匆忙,也就自然縮短了她生命的歷程。
卓雲可謂是在這爭寵的隊伍中最為險惡的一人。
她有著「慈善面孔蠍子心」,對頌蓮,她表面上顯得熱情,友善,背地裡卻指使雁兒詛咒頌蓮;對梅珊,她在梅珊懷孕的時候差人給卓珊放瀉胎葯,告發梅珊和高醫生的私情,使得梅珊最終被投井而亡。
卓雲年輕時也許也是貌美女子,可如今她年老色衰,再加上沒有給陳家添上男丁,為了鞏固她的地位,她用盡一切卑劣的手段,極盡煽風點火之能力,以打垮別人來提升自己的地位。
以上三個女性形象實際上都是父權制社會的犧牲品。
波伏娃認為女性的生理特徵只是客觀存在,根本沒有天生的「女性本質」,而全在女性自我的選擇。
頌蓮雖然接受過新教育,但當父親過世,面對「嫁人」和「做工」之間,她沒有選擇更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做工」道路,而是為了能夠繼續享受富貴,而甘心做大戶人家的姨太太。
新式教育並沒有喚醒頌蓮的新思想的覺醒,舊式家庭的服從與附屬教育對其影響更為深刻,她仍舊處於一個封閉有限的世界,缺乏抱負和責任感,在父權社會下實現了對「自我」的閹割。
但是在完全由男性主導的社會裡,就算選擇「做工」的道路,女性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空間也是相當有限的,就算在同等的智力和能力下,女性最終還是只能淪為男性的附庸。
作為第二性的女性並不是天生的,而是處境使她們根據社會的要求以及男性的需求進行自我設計,成為人們心目中的女性,成為他者。
但是女性和男性一樣,同樣有超越的衝動,有可能成為一個「人」。
梅珊是個美貌絕倫的戲子,也許是因為戲子這個身份給了她更大的空間去實現自主的自我設計,去成為一個「人」,所以她相對於其他的姨太太來說就顯得更加有個性,敢於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敢於追求愛,追求性的自由,實現超越。
但是當她處於妻妾相爭的處境時,她還是會主動加入爭寵的行列,以討好陳佐千獲得寵幸。
女性是由這個以男性為中心的文明造就的,女性的一切氣質,都是處境強加給她的。
波伏娃從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提出的「他人即地獄」觀點出發,男性總是試圖將女性置於自己的統治之下,將女性視為「惡」,視為「地獄」,如果沒有將女性統治,而自己則會被統治。
這種視他人為地獄,統治與被統治的關係不僅發生在男性與女性之間,也發生在女性內部的個體之間。
卓雲已經年老色衰,她的危機感來自更年輕的面孔,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她將其他姨太太都視為自己的敵人,在背後使壞。
在爭寵這條路上充滿了各種矛盾與衝突,卓雲企圖通過控制別人以防止別人對自己的控制。
雖然蘇童被稱為最懂女人的男作家,但是事實上,在《妻妾成群》這個文本中,仍然不難看出蘇童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作為男性的性別優越感和榮譽感。
蘇珊·古芭和桑德拉·吉爾伯特在《閣樓上的瘋女人》一文中曾一語雙關地指出:「男人的一支筆創造了女人, 也禁閉了女人。」蘇童將女性塑造成一個具有「女性價值」的「女人」,這種「女性價值」並不是立足於在女性自身,而是完完全全地合乎男性需求的價值:性和生殖。
女性自身無法生存,必須完全地依附於男性,成為純粹的肉體,成為男性的性對象。
女性在性生活上並沒有自主權,不能像男性一樣選擇多個性伴侶(三妻四妾),女性只能成為被選擇的性對象,而女性一旦自主選擇性對象,就將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當梅珊被撞破和醫生有染,就被陳佐千命人投入井中。
在男權社會,男性能夠獲得的經濟資源和社會地位比女性高得多,所以不難理解,在這個「母憑子貴」的大家庭里,生了兒子的梅珊比生了女兒的卓雲更受寵,底氣也更足的原因。
女性淪為性與生殖的工具,對男性的依附更多的是對經濟的依附,社會仍然沒有做好充分接納女性的準備,整個社會還是以男性為中心,女性沒有辦法得到足夠的機會去創造自己的價值。
所以她們的婚姻,最終只是淪為一種合法的賣淫行為。
雖然蘇童試圖從女性的視角去看在男權社會下女性為了求得生存而將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心狠手辣的悵惘和無奈等等各種複雜的心緒,向我們展示了一幅在美麗的外表包裹下可悲的女性世界。
但是,作家還是無法用中性或者無性的眼光來審視女性,以女性滿足男性的慾望和需要的程度標準來衡量女性價值,將女性視為性工具和生殖工具,把女性視為男性的附庸。
男性既是法官,又是原告,他們忽視了父權制文化將女性規定、培養成「第二性」,然後又反過來斥責她本質上就是劣等性別。
男人的一支筆
創造了女人
也禁閉了女人
來自《閣樓上的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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