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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知己吾與汝——楊開慧

清晨,楊開慧被押上了長沙識字嶺刑場,她微笑著眺望遠方,方向正是指向井岡山。

——寫在前面

"不拋眼淚也無由""熱淚欲零還住"

"淚飛頓作傾盆雨""斑竹一枝千滴淚"。

這些纏綿悱惻的詩句,是毛澤東為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楊開慧而吟。

離別,對於一個結婚兩三年的年輕女人來說,是多麼難以忍受的煎熬。但這一切的愁雲慘霧,一切的誤會,都由毛澤東一句"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化解了。

"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

這是極傷心的句子。也正因為極傷心,所以表現出了感情上的掙扎,憑山崩地裂,風雷激蕩來割斷愁絲恨縷,看似英雄氣壯,卻更見兒女深情。

自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毛澤東就將楊開慧母子從武漢送回長沙,在楊開慧老家板倉一別,直到1930年楊開慧被殺害,夫妻二人就再也沒見過面。

那麼,在與毛澤東離別之後,楊開慧又是有著怎樣的情感世界?

1982年,有關部門在維修楊開慧家老宅時,意外的在磚牆縫裡發現了楊開慧留下的7篇類似日記的手稿。1990年再次修繕時,又在她卧室外的檐頭下發現一封信。

這些文字都是她在和毛澤東訣別之後的日子裡寫就,再用蠟紙包好,分藏在老屋裡。

文字情真意切,如泣如訴,充滿無盡的思念和憂傷。但對於毛澤東來說,這些卻是他永遠也無法獲知的秘密了。

1990年發現的這封信,寫於1929年12月26日,正好是毛澤東36歲生日。信中的文字,哀婉凄楚而又滾燙熱烈,感人肺腑。

每每讀到她的這些文字,我都忍不住要落淚。

潤之:

幾天睡不著覺,無論如何……我簡直要瘋了。許多天沒來信,天天等。

沒有你的音信,以前的事一幕一幕在腦海中翻騰,以後的事我也假定,即使你死了,我的眼淚也要纏住你的屍體……

你是幸運的,能得到我的愛,我真是非常愛你的!不至丟棄我吧,你不來信也許一定有你的道理。普通人也會有這種情感,父愛是一個謎,你難道不思想你的孩子嗎?是悲事,也是好事,因為我可以做一個獨立的人了。

我在夢中,總是要吻你,你的眼睛,你的嘴,你的臉頰,你的額,你的頭,吻你一百遍,你是我的人,你是屬於我的!

我要能忘記你就好了,可是你的美麗的影子、你的美麗的影子,隱隱約約看見你站在那裡,凄清地看著我。

天哪,我總不放心你!只要你是好好地,屬我不屬我都在其次,天保佑你罷。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格外不能忘記你。我暗中行事,使家人買了一點菜,晚上又下了幾碗面,媽媽也記著這個日子。晚上睡在被子里,又傷感了一回。聽說你病了,並且是積勞的緣故……沒有我在旁邊,你不會注意的,一定累死才休!

你的身體實在不能做事,太肯操心,天保佑我罷。我要努一把力,只要每月能夠賺到六十元,我就可以叫回你,不要你做事了,那樣隨你的能力,你的聰明,或許還會給你一個不朽的成功呢!

又是一晚沒有入睡。我不能忍了,我要跑到你那裡去。小孩,可憐的小孩,又把我拖住了。我的心挑了一個重擔,一頭是你,一頭是小孩,誰都拿不開。

我要哭了,我真要哭了!我怎麼都不能不愛你,我怎麼都不能……

人的感情真是奇怪……我真愛你呀,天哪,給我一個完美的答案吧!

雲錦,1929年12月26日

楊開慧在她長達一萬多字的日記里這樣寫道——

"無論怎樣都睡不著,雖然是倒在床上。一連幾晚都是這樣,合起來還睡不到一晚的時辰,十多天了,總是不見來信……"

這絕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少婦思夫。與毛澤東別過多次的楊開慧,從來沒有像這一次分別那樣令她心神不定——

"我簡直要瘋了!我設一些假想,腦子像戲台一樣,還睡什麼覺?人越見枯瘦了。"

楊開慧的直覺沒有錯。那黑夜中的匆匆一別,竟是夫妻永別。

其實,秋收起義後的毛澤東和他的起義軍,要比楊開慧想像的境遇更糟。

"我不能忍了,我要跑到他那裡去。"

離別太久,楊開慧在手稿中寫下這句話。"不能忍"的原因絕不僅僅是因為思念,而更多的是因為牽掛與擔憂。

楊開慧非常明白,在那時,她就算尋到井岡山,等待她的並不是夫妻團聚的喜悅,而是同甘共苦的艱難,甚至是死亡。

毫無疑問,楊開慧決意要上井岡山,明顯帶著共赴危難的強烈意識。即使沒有楊開慧英勇就義的那一幕,單看楊開慧的手稿,就不能不讓人堅信:如果需要,楊開慧隨時準備為毛澤東去死——

"……我想像著假如有一天他死去了,我母親也不在了,我一定要跟著他去死,假如他被人捉著去殺,我一定要同他去共這一個命運!"

藏在牆洞里的這些動人心語,是楊開慧真實的心聲。那段時間,楊開慧每天最重要的心思就是盼信——

"太難過了,太寂寞了,太傷心了!這個日子我簡直想逃避它。但為著這幾個小寶,我終於不能去逃避。他終於有信來了,我接著喜歡得眼淚滾下來了……只有五十天,幸喜天保佑我接到了那貴重的信。"

楊開慧說的那封貴重信,是毛澤東用暗語寫來的,信中說:"開始生意不好,虧了本,現在生意好了,興旺起來了。"接到來信的楊開慧,禁不住喜極而泣。

初上井岡山的毛澤東,應該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失意的一次。他不但被撤去了黨內要職,竟然還被傳言"開除了黨籍"。

" ……連他寫的字,只要是他的,一概變得比珍寶囊還要緊些。太難過了,我疑惑我的肚子里已經有了小毛。在這時,我感到一種愛惜,連那幾個。太寂寞了,太傷心了!"

楊開慧手稿中提到的肚子里的"小毛",雖然很快被確診是一種假孕。但從這些文字可以看出,楊開慧在思夫的心路上,已經把自己給丟失了——

"然而,他那生活終歸是要使我憂念的。我總是要帶著痛苦度日。又許久沒有信了,不眠症依然來到。"

這時,楊開慧的堂弟楊開明到井岡山赴任,她托堂弟帶去兩壇豆豉辣椒,以及兩雙親手做的布鞋。那兩雙布鞋是楊開慧於極端寂寞時的排遣,更是她寫在鞋上的無形的文字。

在楊開慧的手稿中,愛與死的字眼俯拾皆是。

"殺!殺!殺!人為什麼這樣獰惡?"

此時的楊開慧耳聞目睹了太多殺戮,特別是那些慘死的好友,令她難以忘懷。向警予在赴刑場的路上,還受著酷刑;閨密鄭家奕無法站立,被人用籮筐抬到刑場,一排槍口對著籮筐頻頻點射……

"我好像已經看到了死神——唉!它那冷酷嚴肅的面孔,說到死,本來,我並不懼怕,且可以說是我喜歡的事。"

楊開慧顯得出奇的冷靜。她接下來的一連串舉動,好像已在為後事做準備。最讓楊開慧放心不下的自然是她的三個孩子。她很快給三個孩子改了姓。仍然放心不下,楊開慧給遠在武漢的堂弟楊開明寫了一封信——

"我決定把他們——小孩們——託付你們……但是倘若真箇失掉一個母親,或者一個父親,那不是一個叔父的愛可以抵得住的,必須得你們各方面的愛護,方能在溫暖的春天裡自然地生長,而不至受那狂風驟雨的侵襲!"

然而,就在她給楊開明寫好那封託孤信不久,楊開明不幸犧牲。一個可以託孤的人,竟先她而去,楊開慧最大的一塊心病變得更沉。

1930年10月24日,被國民黨軍閥何鍵盯了很久的楊開慧在長沙板倉被捕。20天的牢獄生涯,她受盡了酷刑,卻始終不願和毛澤東脫離夫妻關係……

臨刑前,楊開慧留下兩句遺言:「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我死不足惜,願潤之革命早日成功。」

11月14日,楊開慧被押上長沙識字嶺的刑場時,她面朝行刑隊的槍口,露出了凄然的微笑。她眺望的方向,正好指向井岡山。那天,距毛澤東37歲生日,僅相差42天。

只可惜,她再也不能給心愛的丈夫送上生日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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