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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黃天迎新年

「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依偎在長江南岸的故鄉荻港古鎮,一到農曆臘月,家家戶戶就喜氣洋洋,忙著迎接新年。

臘月,我們荻港人總喜歡說成「臘月黃天」,或者「臘月黃天的」。

「臘月黃天」,在我們孩子心裡,可是個神乎其神的東西——好像神秘中藏了神奇,神奇中還藏了神聖。慢慢長大,估猜那意思,大概是說臘月里,馬上就要過年了,百節年為首,天增歲月人增壽,迎接新年,一定要有虔誠敬畏之心,禮節習俗,言行舉止,一切都要規規矩矩,順順噹噹,和和美美的,千萬不可亂來,更不能出什麼岔子啊。

冬天江水,從安慶、大通那邊清幽幽淌過來,繞過鎮子盡頭的鳳凰磯、板子磯,再朝下江大碼頭蕪湖那邊緩緩流去。

西北風噓噓鑽進頸子窩,就落雪,先落小鹽豆子,然後,一般是到天擦黑時候,再飄起鵝毛大雪。

大雪飄一夜,蓋了我家閣樓亮瓦,早上出門打雪仗,青山沖,德勝橋,老長的明清老街,密麻麻的老房子屋頂,全都厚厚的白。雪一落,荷花塘上了厚冰凍,臘梅花不作聲不作氣在後院里開了一樹,清香跑到鼻子里,就是歡天喜地的臘月黃天了。

雪後好太陽,趁著好天氣,荻港人家先要買柴火。買過年的柴,要買栗樹棍子、杉木片子的「烈柴」,乾柴烈火,好做炒米糖,燒年夜飯。臘月黃天,買的賣的,都格外客氣,臉上滿是笑,秤杆子翹上天,零錢給毛毛買糖吃不要找。老鄉賣了柴,就興沖沖地到老街打年貨——扯花布,打糧食酒,買糖果糕點、蒸籠屜子、碗筷酒杯、毛巾牙刷、中堂門對子,到鳳凰弄針線攤子買絹花、頭繩子、絲帶子,到財神灣張家炮竹店買炮竹。

炮竹要買好多掛,長的,短的,還有炸子雷,三十晚上要放到正月初七,早上放,晚上放,請春酒也要放,正月十五,還要放一掛老長的。

一到臘月里,故鄉家家戶戶都要忙著做「香菜」。香菜是荻港獨有的風味小菜,也是過年待客的必備美食。親戚朋友來拜年,「拜年拜年,歡團上前,向前一跪,元寶一對,向前一趴,雞腿子一拉。」主人讓座泡茶,老雞湯下長壽麵,喝茶、佐餐,那一碟油潤潤噴噴香的小菜,一定是自家做的香菜。少吃多有味,客人搛兩根一嘗,總會連聲誇獎,你家香菜做得好,好吃,好吃!這時候主人心裡就自豪,又會謙虛說,哎呦,臘月里香菜沒曬好哩,還沒往年的好吃呢!

臘月黃天,天沒亮,老鄉上街挑糞,糞桶裝了自家菜園現鏟的大棵子青菜,送給一年到頭給他倒糞的老街人,算是感謝和回報。

做香菜,先要把大青菜曬蔫了,到荷花塘洗乾淨,瀝干水,切成寸把長的細絲子,鋪到竹匾子、涼床子、床單和被面子上,太陽出山就開始曬,塘邊,河邊,山坡,院子,街頭巷尾,凡是太陽好的場子,到處都是曬的香菜,太陽偏西,還要跟著太陽跑,菜葉子青,菜梗子白,青青白白,連成一大片,一大片,香菜曬了兩三個太陽,綿勁勁的,再放到盆里,加咸鹽、白糖、香油、黑芝麻、五香粉和紅辣椒糊,慢慢揉,慢慢揉,拈一根嘗嘗,不咸不淡,微甜微辣,透鮮的,這才裝進小罈子、玻璃瓶子里,用蒜泥香油封好口,就等過年回味了。

「新老大,舊老二,縫縫補補舊老三。」過年可不行,大人小孩,從頭到腳,講究里外一身新。我母親醫院下了大夜班,先拿布票扯布,再領姐姐和我去裁衣。母親平常省,過年總要買最好的布,找小鎮最有名的查師傅給我們做年衣。

縫紉社人擠人,縫紉機呼嚕呼嚕一片響。白白凈凈查師傅,頸子上掛根細皮尺,忙得飯都吃不上嘴,嘴裡含口水,噗哧噴到案板布料上,紅炭火熨斗,刺啦按下去,霧氣暈了老花鏡。母親出勁說好話,查師傅人也好,諾諾打了保票,三天不睏覺,保證你家毛毛過年有新衣呢。

母親忙,老保姆孟媽就給我們做新鞋。孟媽和中風癱瘓的孟伯伯,住我家閣樓二十多年,兩家親如一家人。孟媽年前總要給每人做兩雙新鞋,過年要是落雪冷,就穿新棉鞋,要是出大太陽暖和,就穿新單鞋。

搓麻線,納鞋底,滾鞋口,上鞋幫,加楦頭,鞋底納吉祥紋路針子,鞋面子用漂亮的平絨、燈芯絨,我們一覺睡醒,煤油燈芯子直跳直跳,孟媽駝駝的影子,一閃一閃的。

無雞不成席。家裡養了兩隻老母雞,又乖又會生蛋,過年是把漂亮的蘆花雞,還是把調皮的反毛雞給那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母親反反覆復,總是不忍心。母親拿了刀,雞就唧唧叫。母親手發抖,讓我們躲起來,不許看,不許看,嘴裡不停念著「小雞小雞你莫怪,你是人間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來……」

過年要炸豆腐果子,豆腐果子配紅燒大肉,大肉要切的四四方方,還有乾絲子,配肉絲,也少不了。臘月黃天半夜裡,姐姐和鄰居大孩子到中街豆腐店門口排長隊,天蒙蒙亮,豆腐店開了半扇門,大家舉著筲箕籃子豆腐票,人頭上遞錢。姐姐瘦,凍得直抖,買來冒熱氣的豆腐和乾子,放到結冰的天井檯子上,把手伸進紅彤彤灶洞里,又咧嘴笑了。

無徽不成鎮,因徽商而興的故鄉,臨街老屋,風火牆飄逸。我家老屋也有槽門、天井、閣樓和迴廊,住了我家、老保姆家、二媽家,還有賣油條的夏老爹房客家,四戶人家,燒的都是沒有煙囪的缸缸灶,一年煙熏火燎,天花板,古壁門,到處都像是黑墨塗的。臘月里,老保姆和堂姐,先要戴上草帽口罩子,舉著綁在竹篙上的撣帚,把老屋上上下下的灰塵蛛網統統撣下來,掃乾淨,然後每家用開水沖一大臉盆漿糊,搬進房間,就開始用舊報紙「糊牆」了。

糊牆,最好糊的是壁板,最費事的是天花板,還有那些不規則的樑柱。糊牆時,姐姐和我幫媽媽、孟媽打下手,開始覺得好玩,後來漸漸走神,就顧著埋頭看報紙了。最難熬的是半夜裡,床上被子都清空了,架上方凳子,再接個小板凳,才夠著天花板,我們一手扶板凳,一手遞漿糊和報紙,看長輩踮起腳尖,用刷把將報紙糊上去,再抹得平平整整的。報紙有時需要裁得大小正好,漿糊有時也會滴到頭臉甚至眼睛裡。雞叫了,我們一倒頭,就在床板上睡著了,長輩給我們蓋上厚棉絮,再爬上爬下,繼續糊著,糊著……

每到臘月黃天,小鎮人家,差不多都要這樣子「糊牆」,美化居室,乾乾淨淨過新年。糊牆,看上去只是用新一點的舊報紙,糊上去年更舊的報紙,不過牆糊好後,貼上新年畫,掛上新日曆,換上新洗的蚊帳被子和床單,鋪上乾淨桌布,擺上水仙花或者臘梅花,整個屋子煥然一新,那新嶄嶄紅火火的年味,就全出來了。

臘月黃天日頭短,過年的事兒,熱熱鬧鬧,按部就班,總也忙不完。老人們就感嘆:「這臘月里,是沒日子嘍!」

除了買柴火,曬香菜,做新衣,做新鞋,做炒米糖,撣塵、送灶,送節,大清早到荷花塘用槌棒把冰凍砸個窟窿,洗杯盤碗盞雞鴨魚肉,還要炸圓子豆腐果子豇豆筋,煨老母雞,煮鰱子魚,蒸蛋糕,攤蛋餃子,抓春卷皮子,排隊剃年頭,小傢伙頭毛要剃得短,大姑娘劉海要留得長,男人腮幫子颳得凈光徹亮,天不亮到河南澡堂子洗年澡,澡堂子熱騰騰,手巾把子來不及甩,褲頭子張冠李戴就哈哈一笑……

一直忙到除夕,掛紅燈,貼對子,再到江邊挑水,把灶屋大水缸挑得滿滿的,家裡掃得沒一根頭髮絲子,院子掃得沒一片樹葉子,到德勝河中灘或者黃家山腳下給先人燒紙,這才十碗八碟擺上桌,放炮竹,關財門,吃年夜飯,包壓歲包子,烀五香蛋,擺桌盒,開燈守歲過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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