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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頂商人胡雪岩倒台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麼?

在坊間流傳的胡雪岩敗落的故事裡,上海道邵友濂是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在胡生絲大戰的緊要關頭,邵扣發了50兩「西餉」20天,讓本就虧損嚴重的胡雪岩只能從自家錢莊拆借銀兩還款給洋人的銀行,白臉奸臣盛宣懷又在李鴻章的指使之下,四處散播胡雪岩周轉不靈的消息,引發儲戶擠兌,胡氏金融帝國至此轟然倒塌……

這個故事很精彩,因此就誕生了不同的版本。

台灣小說家高陽在《紅頂商人》里寫道:

邵友濂又說:『雪翁,五十萬銀子,在你算不了一回事,萬一期前催不齊,你先墊一墊,不過吃虧幾天利息。

此處還是50萬,到了一本名為《決策中的心理學》的雜書里,又變成了:

此後,盛宣懷串通好外國銀行向胡雪岩催款。由於事發突然,胡雪岩只好將他阜康銀行各地錢莊的錢調來80萬兩銀子,先補上這個窟窿。

50萬,吹著吹著就成了80萬了,讓你不服不行,有人說,數字是小, 事兒總是真的,但恰恰事兒就不可能是真的。

這個段子的起源,其實是清末人劉體仁所著的筆記《異辭錄》:

上海道邵小村(邵友濂)觀察,本有應繳西餉,靳不之予。光墉迫不可耐。風聲四播,取存款者雲集潮湧,支持不經日而肆閉。

人家說錢數了嗎?沒有,那麼是不是小說的作者們有特殊的渠道了解錢數呢?

我們回到小說的記載來看,邵友濂興風作浪的原因是他的身份——「上海道」,負責各省匯來的「還貸」款項的匯總,具體流程就是,各省把應繳銀兩匯款給「上海道」,上海道再把全部款子轉給胡雪岩,最終由胡雪岩還給滙豐銀行。

這個程序對不對?咱們來看看浙江巡撫馬新貽同治七年(1868年)的上奏:

甘餉銀……應解銀十四萬兩……應還洋稅銀七萬兩,其餘應還洋商借款七萬兩,業於藩庫按數撥發交阜康銀號兌交,轉解上海運轉局投收。

翻譯一下,「甘餉銀」是當時的一個財政科目,就是有國家規定的,富裕省份向窮省的轉移支付,由省與省之間點對點遞解,大名叫「協餉」,總數14萬兩,應還洋稅銀就是該還給海關的一半,另一半償還洋商借款,都通過浙江省財政的「藩庫」直接劃撥給阜康銀號,也就是胡雪岩的銀號匯兌,由上海轉運局接收,轉運局的頭兒正是胡雪岩。

簡言之,沒有上海道,或者其兼任的江海關監督任何事兒。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邵友濂把持的江海關應還的滙豐銀行貸款,被邵扣發了呢?

這個問題就得上圖表解釋了。

我們可以看下,西征借款,到1883年11月,胡雪岩破產之時,前三筆已經到期還清,只有後三筆仍在還款付息之中,那麼,江海關到底要負擔多少呢?請看下錶:

江海關承擔的6次西征借款本息總額,只有660,000兩,再拆開6-7年的還款期,平攤下來,1883年能夠扣發的所謂貸款本息能有10萬兩?

總不至於突然大義凜然起來,要在一年提前還款50萬兩吧?這玩意兒又不是咱還房貸……

所以事實很清晰了,所謂的扣發還債錢, 讓胡雪岩自己墊付給滙豐銀行的故事,本身就是胡說八道。

真實的歷史位面,在1883年10月初,胡雪岩和怡和洋行的交易中,確實涉及到了一筆滙豐銀行11月份到期的貸款,但數額只有10萬兩,所以,怡和洋行的大班為胡雪岩設計了一個資產包的計劃。

即胡雪岩出售的2000包生絲,每包作價380兩,但是做成一個各佔50%收益的資產包,在倫敦售出價格高於380兩的部分將由雙方分享,但是貨款,卻是一分錢現金都沒有支付的,這也是當時絲業的一個「慣例」,就是洋行壓款,售出後結算貨款,往往會達到半年之久。

不過針對胡雪岩1883年11月份將到期的滙豐銀行貸款,怡和洋行可以接受以胡雪岩的一半貨款和超額收益作為抵押,承接下來這筆年息8%的貸款,條件是胡雪岩要向怡和洋行貸款10萬兩,年息10%。

這就是一筆沒有現金支出的過橋貸款,胡雪岩也並沒有得到過38萬兩的現金,而是拿到了一張「期票」……

如果說歷史上真的存在那筆50萬或80萬的應還貸款的,這個「過橋」肯定不會這麼談了。

事實上,在1883年12月9日的《申報》報道中就提到,在當年10月份,上海銀根最緊的時刻,阜康銀號按照規定給北京匯去了一筆海關的款項,也就是「京餉」,而非「協餉」或者「西餉」,不過這也只能是紙面劃撥,並不存在現金的流失,按理說,胡雪岩仍可以高枕無憂。

他也確實是這個范兒,

據光緒九年九月二十三日《申報》報道:

「昨晨(公曆1883年10月22日)九點鐘時,胡雪岩方伯詣侯相座船稟見,敘談良久,禮意有加。侯相即於十點鐘登岸拜客……於糧台局拜胡雪岩方伯聚談片刻。」

一天里,左宗棠和胡雪岩見面兩次,作為兩江總督的他,竟然對上海道扣發50萬兩或80萬兩銀子這樣的大事不聞不問?

說到底,所謂的扣發還債錢的橋段,不過是古今段子手的一種想像虛構罷了,最可笑的是竟然那麼多人信。

胡雪岩的破產,由於時間的奇巧,被當時人和後人,廣泛與他的生絲投機和償還洋債的時間點相聯繫,形成了一套陰謀論的解釋,彷彿是因為前者的虧損和後者的逼債, 造成了他的資金鏈斷裂。

在這之中,再加上湘淮軍大佬們的恩怨糾葛和此消彼長,整個故事自然無比具有趣味性。

但是,同樣重要的幾個時間點, 並沒有被人們所重視。

其一,就是1882年掀起的股市狂熱,在胡雪岩破產前崩盤;

其二,當時上海現銀的最主要來源,在胡雪岩破產前抽逃。

而這兩條,都不是一朝一夕醞釀的問題,而是清王朝整個宏觀經濟大破產的前奏。

與很多人的認知不同,在戰亂頻仍的1860年代,雖然清軍和太平軍的瘋狂殺戮,讓江南十室九空,但中國的進出口額卻在節節攀升,尤其是以絲茶為代表的外貿特產行業,在這個階段蓬勃發展。

經上海口岸出口的生絲在太平天國戰爭中,就增長到了戰前的10倍,再一次的出超,讓大量白銀流入了中國。

正因為如此,戰亂瘡痍的晚清竟然爆發了「同光中興」。

但是,這樣的經濟結構下的中國,不但經濟上無比依賴外貿,在貨幣金融上,也無比依賴外貿所帶來的白銀流入。

非常不幸的是,在1870年代末,無論是商品市場,還是白銀價格,都出現了完全不利於中國的「大逆轉」。

劉錦藻《清朝續文獻通考》卷50中寫道:

自光緒丙子(1876年)以來七八年間,市風大壞,絲茶兩項之外他業亦均平常,無甚出色,倒閉之店每至年終不一而足,其故由於貨多價跌、厘稅重之,而銷場塞滯,本資輕者不禁折閱,即巨富之東人亦有所警惕,而不敢魯莽從事,因而市面蕭索,大非同治間可比。

除了絲茶這種純出口行業外,其他行業全部陷入蕭條,所謂「貨多價跌」,正是進入「過剩」的徵兆,咱也別笑,這種所謂的「過剩」是由幾個方面因素共同造成的:

1,自光緒二年(1876年)年至光緒六年(1880年),華北平原發生了規模空前的「丁戊奇荒」,山西、河南、直隸、山東、陝西五省因飢餓和瘟疫死亡的人口達到了2290萬人。

此後數年間,中國一直水旱災荒頻仍,無論是區域性生產、消費還是商路,全部受到慘重打擊,就連專門面向外貿的絲茶行業,也因為連年虧損,導致從業者竟比同治初年少了一半。

其二,自1877年起,中國對外貿易就處於連年入超的狀態,其中又以1881年、1882年的數據最為巨大,達到20,458,000海關兩(一種紙面計量單位)、10,378,000海關兩。(劉廣京:《一八八三年上海金融風潮》)

消費市場的萎縮,伴隨著流動性的短缺,經濟衰退的徵兆已經無比明顯。

這是宏觀經濟的層面,在微觀經濟的層面甚至更為惡劣。

1883年2月2日《申報》報道了上海永安街生昌雜貨棧倒閉事件,其中詳細記錄了店主李俊方積欠的8000-9000兩巨款產生的細目。

在光緒八年(1882年),李俊方做金針茶74票、蠶繭3000兩、絲頭70擔、顛色20、30擔及鴨毛、瓜子、牛角等雜貨,竟然無一不虧。

做什麼都不賺錢, 已經成為擺在當時所有清朝商民面前的難題。

就經濟學理論而言,此時被迫閑置的流動性,只能自己尋找套利的機會,而在清朝落後的社會體系之下,最佳的出路就是「金融」,甚至由於根本不存在任何風險監管(1883年經濟危機之後,清朝才規定經營票號要官方批准授權,代價就是交錢60兩……),這種投資, 完全可以視為「賭博」。

所以,大量的資金湧入了新興的股市。

「自從有平準公司(1882年10月24日開幕,證券交易所雛形)以來,總計各項原本已收銀則七百餘萬,洋銀則三百餘萬。」弔詭的是,1882年的上海,除了空前繁榮的股市之外,其他行業「市情反窘」,處於普遍虧損的狀態,「幾乎有江河日下之勢」,據年底統計,上海各行業倒賬約有150萬兩,整體虧損之巨,「為往年所未有」。(彭厚文:《19世紀80 年代上海股票交易的興衰》)

金融投機的活躍,伴隨著實體經濟的崩解,1000多萬兩白銀流入股市,流向新式工業,本來是應該高興的事情,但是,大部分在平準公司掛牌招股的所謂「洋務企業」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真正有盈利能力的,還是輪船招商局、開平礦務局等幾家而已。

更惡劣的是,這些「銀子」實際上多數是在錢莊的賬面上,是通過各種信貸手段滾雪球滾出來的。

當上海灘上最能賺取流入白銀的外貿企業——絲行開始倒閉,本身資本金,甚至存款都無法抵償貸款的錢莊體系,就開始了鏈式反應。

「去年金嘉記聞因某宦提去存項二十餘萬,以至不能支持。今年泰來庄亦以票號立索存欠,以致倒閉。」(《論滬市衰象》,《申報》1883年12月6日,另註:去年、今年為農曆年間隔,公曆未跨年)

金嘉記是一家上海老牌絲行,泰來錢莊則是上海一家信用卓著的錢莊,他們兩家的倒閉,恰恰是今人總結的1883年上海金融危機的兩個階段性標誌。

前者倒閉於1883年1月12日,欠款總額56萬兩,涉及錢莊達40家,要知道,當時全上海只有78家錢莊,這一下子就牽連了一多半。時間正趕在農曆年關之前,中國傳統商業講究年節結賬,農曆年就是賬期終了,所有錢莊都要收回賬款。

人人催債,市面銀根越來越緊,僅僅不到20天的時間,包括絲茶棧、什貨行、糖行、沙船號、洋布號、鐵號、棉花行等20多家商戶倒閉,涉及日用品零售、進出口、原料批發、國內運輸等多個行業。

當然,1883年年關的這次倒閉潮只是一個開始,真正的高潮,出現在1883年的年底,山西票號和外資銀行在1883年10月30日之前,全面收回在各個錢莊的「拆放」和「長期」貸款,總數達500萬兩以上的現銀抽離市面,將所有依靠這筆現金艱難周轉的錢莊全數擊倒。

到1883年年底,上海原有的78家錢莊,只有10家尚存,而大清朝廷的救市舉措,只是派兵禁止北京、天津的儲戶取款,同時要求胡雪岩這樣的業主優先償還公款。

上海房地產大亨,家產達到380萬兩的徐潤在《徐愚齋自敘年譜》中這樣寫道:

舉市所存現銀不到百萬,恐慌不堪言狀。巨家如胡雪岩、劉雲記、金蘊青皆相壞事,其餘號商店鋪接踵傾倒,不知凡幾,誠屬非常之禍,各錢莊草木皆兵。

請問,在這場浩劫之中,誰被割了韭菜,誰又是割韭菜的人?

只有兩家,晉商的票號和外資銀行,他們才是笑到最後的人,而他們的賭博成功,代價就是中國近代洋務企業的發展硬生生推遲了近20年,直到甲午戰爭之後,民族工業才畏畏縮縮地開始發展,更可怕的是,自此之後,以胡雪岩為代表的,曾經無比活躍、給予洋務運動、自強求富運動無數支持的江南資本,一蹶不振。

自此之後,賺錢發財和為國為民之間,竟再難統一,而大清朝也徹底失去了經濟振興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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