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寶遇見沙丁魚風暴

最新 02-02

墨寶遇見沙丁魚風暴

金色野原

虹

手嶌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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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過微博上竹頂針的一段話：

在青春期要見識一些真正宏偉壯麗的東西，超越人類社會尺度的那種。好比如噴涌數千米高的熱帶火山、航行數日也不見陸地的遠洋、燃燒著墜落的千百顆流星、在午夜沙灘上空閃爍的大麥哲倫星雲緩緩沉入黑色海洋、巨樹撐起連綿無盡的綠色宮殿、滑過船舷的藍色冰山、比整個城市還要碩大的高積雲。

在未來許多幽暗逼仄的時刻，這些事物就是我們逃脫的繩索。

這條微博下的評論也極其的美，摘錄若干：

荔枝硬糖：是的曾經坐郵輪睡到半夜下暴雨跑到甲板上看到海面上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一道閃電照亮整個海面一望無際的漆黑與沉寂感嘆到人類的渺小每每想起當時看到的景象就覺得眼前的瑣事和煩惱也許根本不值一提哇

骨碟渣滓：阿蘭德波頓《寫給無神論者》里有類似觀點，寫得非常美。「這些星系例如螺旋星系M101，該螺旋結構體坐落於大熊座左下角，距離地球2300萬光年。它們渾然不覺我們身上的形形色色，只是壯麗地存在著；它們全然不察我們內心的所憂所慮，卻仍能撫慰我們的靈魂。」

托福不上110我就不改名了：在台灣開四個小時的車去玉山山頂，看到星河燦爛，星光照亮了起伏綿延的山谷，雲層，公路，河流。靠著那一晚，還可以再咬著牙活很久。

Edgeyang：最美的是看星星在摩洛哥撒哈拉邊上趕了一天的路房間太熱沖了冷水澡就躺在院子裡面看書看著看著發現天上的星星很難形容覺得好像你愛人在用眼注視你整個星空是他的眼然後就再沒有這般景色了

Lawliet_B：那年在巴丹吉林沙漠腹地里窺見了被重重沙丘掩藏起來的璀璨星河。沉寂的黑夜裡散落的延綿無盡的星光，亮透了十幾里沙丘，偶爾墜落幾枚火流星都燒得眼球滾燙。從未如此平靜地擁抱黑夜，心也從未如此熾熱純粹。那時才驚覺，曾經見過的星，被困在滾滾煙塵里飄搖流蕩的，竟孱弱易碎得讓人無法稱之為光。

泡芙咬一口：然後還有坐了一晚上大巴車到沙漠看花，對的，沙漠之花，單看是一朵朵的紫紅色小花，但是鋪滿了整片視線所及的地方真的還是美掉下巴，讓人忘了是在沙漠，我感覺這件事我可以吹一輩子

翼少TSUBASA：走了一條地理上熟知卻從未親眼看見的偉大路線。從煙波浩渺的波斯灣出發，看到了阿拉伯半島上戈壁如風蝕水刻般的紋理，以及荒蕪中點綴的人造都市；再途經帕米爾高原，來到崑崙山脈與喜馬拉雅山脈交匯之處，那是雄奇壯美的雪山之海；接下來沿著昆崙山-阿爾金山-祁連山一路向東，直至入夜。

木樨香處願逢君：珠穆朗瑪峰的日落。站在珠峰大本營的位置看著他沐浴在夕陽中，忘記了缺氧、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煩惱、忘記了感動，只感受到他亘古厚重的壯美，只感覺到自身微塵般渺小。那一刻什麼都釋然了。連自己本身都是瞬息，又有什麼看不開放不下熬不過的呢

揪揪揪揪揪腩：曾在海拔4500的山上看到流星唰唰唰地掉下來，驚喜到我最後許的願望是這輩子只要平安健康快樂就足夠了。還有那泛光的雪山、開闊的谷地、靜謐深厚的原始森林，藍天遠路、風化土林……只能說，謝謝啦大自然

煤柴燒：在塞倫蓋蒂大草原上，穿梭在黑壓壓的上萬隻角馬遷徙的隊伍中。傍晚又看見草原上的大火，深藍和橘紅。

一隻閑雲野鶴的妞：這輩子都不會忘了隻身一人去中國最東北的雪鄉的山頂上看日出。太陽剛探頭時就像是黑夜被戳破了一個洞，散發著耀眼的亮。而後整個山脈，目光所能觸及的地方都是白雪映出來的光，到處都是金光閃閃的，像是愛人的眼，熾熱光亮的注視著你。靠這個就咬著牙在後來活了很久。

格喵：聊過多次。彼時是首次獨自遠行，輾轉至才噴發過兩周的活火山，愣在了遮天蔽日的黑與灰裡。隔日去另一座，身披銀河通宵登頂又摸著亂石下到火山湖，破曉後舉杯環顧——方感人類不值一提。後來次次懷著謙卑去會見深海雪山沙漠密林，都始於二十歲的某一刻，正式終結了自我的青春期。

2018年1月29日，菲律賓宿務的小漁村MoalBoal。人生中的第一次深潛。

做健康調查問卷，閱讀注意事項，簽意外風險責任書。

學習面具佩戴方法，學習氧氣瓶呼吸器裝置的注意事項，學習水下面具進水的處理方法，學習水下呼吸器進水的處理方法，學習調整耳壓平衡的方法，學習水下溝通手勢的學習。

穿戴潛水服，穿戴潛水鞋，佩戴面具，佩戴潛水鐵塊腰帶，背攜裝配氧氣筒，穿戴呼吸器。

水中訓練呼吸，水中訓練面鏡進水的處理，水中訓練呼吸器進水的處理，水下訓練調整耳壓平衡。

下水。他在我身後，我看不到他，能感受到他始終在關注著我的呼吸和動作。

沒有使用不適，沒有面具進水，沒有耳膜疼痛。順勢一路下降。

看到了海域。看到了珊瑚。看到了海草。看到了各式各樣的雨。猛然抬頭，看到了沙丁魚。

2018年1月29日，看到了沙丁魚風暴。

在沒有邊際，沒有盡頭的海水，如同沒有邊際，沒有盡頭的天空，成千上萬的沙丁魚，如同成千上萬飛翔盤旋在天空的的候鳥，燕雀那樣，成群結隊地在海中游弋。

鋪天蓋地，漫天掩地，遮天蔽日，排山倒海的沙丁魚，一大群一大群的沙丁魚，以一個同樣的姿勢，悠然擺移。聚攏，離股，轉向，升降，層層疊疊，密密攏攏，形成巨大的風暴雲魚層。巨大的魚群隊形變化，如烏墨染筆缸的奇美。

被拉到雲魚層的風眼，魚隊漩渦的正中央，腳底，身旁，眼前，仰頭視目可及之處，一大片，一大片，一大片，一大片，排列精妙工整，行動韻律工整的沙丁魚，如暴風雷雨黑壓壓，緩慢軸移。

碧綠碧藍的海水中，沙丁魚搖擺的頻率一致，突然之間扭轉角度，急轉直下，魚身鱗片銀白色齊齊乍現，如千萬條白晃晃的銀絲帶魚繽紛閃亮，前趨欲靠近，突然散開，復而合攏，忽而又轉，疾風驟雨離去。

一步一步踱上岸，吐出呼吸器，去掉面罩，在水中脫卸沉重的氧氣管，卸掉鐵塊，脫掉潛水鞋，脫掉潛水服，走上台階。

老闆笑吟吟問我感覺如何。想了一下，只很慢，很重地點了點頭。

一日浮潛與深潛兩場，體力頗為耗費。回程的路上極度疲憊，昏迷打盹之際總有一股精神力在支撐著要睜開眼，看到落日將闊葉植物和硬葉植物一層一層鍍邊染紅。突然想到兩個人。

慶昭和內河。

說，「我覺得自己心智日益豐盛，點滴細微事物都會動心動容，心裡充滿激蕩，卻又覺得心之所至，如同陷入黑暗牢獄，無法動彈，感覺窒息。覺得自己在損耗生命」，在十三歲看到上萬隻蝴蝶遷徙，心在那年停止了生長。沉浸於蝴蝶的邂逅奇遇，終生躲避在寂寥無人卻華麗神秘的森林之中。著迷於它的幻覺的內河。

說，「我以前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每年給自己重新列一張單子，寫上死之前要做完的事情。一條一條地列下來。經常會發現，自己想做的還沒有做到的事情，總是有那麼多。我發現最終渴望解決的都是一些基礎問題。他們樸素，平實，卻總是被忽略。也許生活被剝掉層層假象和幻覺之後，就是那麼簡單。後來我知道，必須接受生命里註定殘缺和難以如願的部分。要接受那些禁忌的不能見到光明的東西。

2017年1月，閱讀蓮花。至今已經有一整年了。這一整年啊。這一整年。沒有想到我們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魂靈再接。

我看到很多去過的人說，人與自然和平共處。當下垂眸。蝴蝶遷徙，沙丁魚群，候鳥歸巢，人類生存，這一切的隊伍中，死去的任何一隻都迅速失去蹤影。它不具備意義。

「人的力量遠不如自然的威嚴與強大。

大自然應該使人明白對一切都不需要執著太深。因為世間萬物都有它獨自輪迴的系統，也許是由一種人類無法猜度的力量控制。它提示著一種被運行和走過的準則。遠超於我們的想像之上。不被窺探，也不可征服。

人的謙卑，首先要來自內心的敬畏。」

失語，是因為感受所盛的遠多餘大腦語言機能。我不能用一個「美」或一個「贊」來描繪，我亦無法用「雄偉」「壯麗」「奇美」來概括，我無法告知下一個人，今日的所見所感。在魚群風眼中仰頭看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點。我努力，仔細地看著眼中看到的一切，所有的毛孔和感官都打開。我內心的聲音說，沒有相機或任何載體可以復刻這一幕，你要記住它，你要記住它，你要，一直記住它。

「世間也許每穿越一百年，就會有消亡和變更。沒有人會再記得那些行走者和她們的道路。包括他們的言論和作為，卑微和付出，失落和掙扎，都將在時間裡如塵土般寂靜。全新的世界即使面臨破碎也必須要建立。如同某天高原再次變為海洋，山脈沉沒于海底，冰雪消融，大海入河，一切消失不見。地球也最終滅亡。

也許只有一種存在天地之間超越天地之外的力量，才能夠永久讓人信服。願意相信為它輪迴的生命之道。這也是人所能或得得慰藉和信念所在。」

「長久沉默地凝望那些雲朵，心懷感恩和謙卑。想來慶昭一定重複地看過無數次這樣的景象，但依舊每一次都被這樣的美和尊嚴所折服。」

山川水脈，日月星光，蒼茫生靈，在未來許多幽暗逼仄的時刻，這些事物就是我們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