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與教育
期末學校事情太多，沒有寫東西。錯過了好幾個可以蹭的熱點。今天寫了新東西，和大家分享。節前再貼幾篇舊文，博大家一笑而已。
王國維與教育
王國維是公認的大學者，大學問家。
一般公眾知道他，是因為《人間詞話》，至少《人間詞話》中的一段，是中學生都要求背誦的：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此第二境也。「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這是用現成的詞句，來詮釋「成功學」，不但「大事業、大學問」應該如是觀，要想有所成就，大抵也是如此。其中的關鍵，大概在於「第二境界」，就是「衣帶漸寬」而能夠「不悔」，有堅持的勇氣和毅力。當初這些詞句，並沒有這種意思，但是經過這樣的排列組合，卻另外生出這樣的意思來，這的確是王國維的巧思。
然而，一部《人間詞話》並不能成就王國維的學術地位，他之所以被稱為大學者，大概是因為《紅樓夢評傳》《宋元戲劇史》或者他的甲骨文研究。《紅樓夢》和宋元戲劇都是俗文學，本不入鴻儒們的法眼。王國維用叔本華的哲學觀點去解讀《紅樓夢》，是真正的文學評論，而不是「索隱」其事，這要比之前的《紅樓夢》研究高出一截。王國維又用乾嘉考據學的辦法，梳理宋元戲劇，成就一部《宋元戲劇史》，這和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一起，奠定了近代俗文學研究的基礎。如今凡是做相關研究的，都繞不開這兩部著作。
不為人所知的，是王國維在教育學上的貢獻。至少在1911年之前，王國維是花了很大的力氣研究教育學的，翻譯過大量教育學著作，寫過相關文章，甚至有一部教育學專著。梳理之下，王國維的翻譯有：
l農事會要，日本池田日升三著，1900年農學報連載
l日本地理志，日本中村五六編撰，頓野廣太郎修補，1901年金粟齋書局出版
l教育學，日本立花銑三郎撰述，1901年8月至9月連載於教育世界9-11號，後由教育世界社出版
l算術條目及教授法，日本藤利喜太郎著，連載於教育世界15-18號，1901年教育世界社出版
l倫理學，日本元良勇次郎著，1902年教育世界社出版
l法學概論，日本磯谷幸次郎著，1901年翻譯，1902年商務印書館出版
l心理學，日本元良勇次郎著，1902年翻譯，1902年教育世界社出版
l教育學教科書，日本牧瀨五一琅著，1902年刊於教育世界，1905年教育世界社出版
l勢力不滅論，德國Helmholta著，據英國人額金孫英譯翻譯，1903年教育世界社出版
l西洋倫理學史要，英國西額惟克著，1903年教育世界59-61號連載，0903年教育世界社出版
l動物學教科書，日本飯島魁編，1905年農學報289-291期連載
l心理學概論，丹麥Harald Hoffding著，1907年據英國龍特氏翻譯，商務印書館出版，至1935年5月印行10版
l歐洲大學小史，翻譯自英國百科全書，發表於1907年學部官報
l辯學，原名邏輯的基礎教程：演繹與歸納，英國Jevons著，1908年學部圖書編譯局出版
l論幼稚園之原理，1907年翻譯自美國文部省教育報告，刊學部官報90期
l法國之小學校制度，1909年翻譯自美國文部省1903年教育報告，載學部官報93期
l法國小學校修身教授之官定條例，1909年翻譯自美國文部省1903年教育報告，載學部官報94-95期
l世界圖書館小史，1910年翻譯自英國百科全書，陸續刊於學部官報
l教育心理學，美國祿爾克著，日本柿山蕃雄、鬆田茂翻譯，1910年據日文翻譯，1010年學部圖書局印行
l法蘭西之教育，原著不詳，僅翻譯部分，連載於1911年學部官報161-192期
這些翻譯作品，大多是國外的教科書，一些是報告和百科全書，涉及的方面相當廣博，但總是以教育為主。王國維另有《觀堂譯稿》五種，為國外漢學成果。
王國維相關的教育文章有：
l論近年之學術界
l論新學語之輸入
l教育偶感四則
l論平凡之教育主義
（以上1905年前）
l論教育之宗旨（1903.8）
l孔子之美育主義（1903.9）
l教育小言十二則（1906.2）
l奏定經學科大學文學課大學章程書後（1906.2）
l教育小言十則（1906.11）
l教育普及之根本辦法（1906.11）
l教育小言十三則（1907.2）
l論小學校唱歌科之材料（1907.5）
l教育小言十則（1907.6）
他的教育學專著是《教育學》，是他1904年秋在江蘇師範學堂授課講義，原載教育世界特刊，約刊於1905年初。
《論教育之宗旨》是我國最早的一篇系統闡釋美育問題文章。王國維認為，教育的目的是培養「完全之人物」，「完全之人物」的標準包括「身體之能力」與「精神之能力」的完善，因之，教育事業應分為「體育」與「心育」兩大部分。同時，「精神之能力」又包括知力、意志、感情三方面，三者所對應的理想分別是真、善、美，所以心育又可分為智育、德育（即意育）、美育（即情育）三個方面。王國維在《孔子美育主義》一文中指出：「美育之超功利性、純粹性是中西古今聖哲的共識，不獨為異邦之思想。西人歷來有以美育助德育之說，而以席勒大成其說。」他在《孔子之哲學》中又提到：「孔子欲完成人格以使之有德，故於欲知情意融合之前，先涵養美情，漸與知情合而鍛煉意志，以造作品性。於是始之所立，和氣藹然，其樂無極，是即達仁之理想，而人格完成矣。」
1903年，張之洞提出了「八科分學」方案。他不僅將大學分為經學、政法、文學、醫、格致、農、工等八科43門，而且具體規定了各分科大學所包括的學科門類；不僅規定了各學科包括的學術門類，而且具體規定了各門課程講授的內容及講授方法。張之洞「八科分學」的最大特點是將「經學」列為群學之首，單獨開設了「經學科」，並在「經學科」設置了11門，強化了經學的研究門類。1906年，王國維在《奏定經學科大學文學科大學章程書後》中，對張氏「八科分學」方案提出了反對意見。他認為張氏分科方案中的根本之誤「在缺哲學一科而已」。他提出的分科意見為：一是廢棄「八科」中的「經學科」，將它合併到「文學科」中，成為其中的「經學門」，與「文學科」中的史學、中國文學、外國文學等處於平等的地位；二是將「哲學科」所要包括的各門科目，如哲學概論、中國哲學史、西洋哲學史等科目都納入「文學科」中，雖無「哲學科」之名，卻有「哲學科」之實。王國維的這個方案，到民國成立後的新的學術分科中得到了採納。王國維抨擊「中體西用」，主張「今日之時代已入研究自由之時代。」
以上單就王國維著作中的兩個方面而言，盡可窺斑見豹，要全面論述，不是這一篇短文可以涵蓋的。
王國維的這些研究，是和他的生平履歷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l1901年，25歲，在武昌農學校當日文翻譯，同年赴日本，入東京物理學校。
l1902年，26歲，在上海南洋公學東文部任事，學英文，為《農學報》譯農業書籍，兼任《教育世界》雜誌主編。
l1903年，27歲，在通州師範學校任教，擔任心理學、倫理學課程。讀叔本華著作。
l1904年，28歲，在蘇州師範任教，擔任心理學、論理學、社會學等課程。發表《紅樓夢評傳》。
l1906年至1907年，在學部總務司行走。
l1908年，京師圖書館編譯。
l1909年至1911年，從事戲曲研究，出版《人間詞話》。
l1911年至1916年，隨羅振玉在日本，研究經史小學。其後王國維的學術研究，定於這一方面。
在學校教書，需要教材，王國維就自己翻譯，在學部和京師圖書館任職，就翻譯西方資料供參考。隨羅振玉到日本後，這些都用不到了，但是羅振玉不僅有從親家劉鶚（對，就是寫《老殘遊記》的劉鶚）那裡得來的龜板、宋版書、金石拓片、名人書畫，還有他自己自己搜羅的大量資料，這些都運到了日本。王國維仰賴羅振玉吃穿用度，也幫助羅振玉進行相關研究。王國維的學術轉變，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學術理想的轉變，而是謀生途徑的變化。這一點，大部分王國維的研究者不願意說，或者是體會不到的。
王國維絕頂聰明的，他研究經史，研究龜板，不多幾年，成績斐然，有目共睹。他有賴於羅振玉的資料研究，又要依靠羅振玉吃飯，這不僅僅是「知遇之恩」可以概括的了。後來羅振玉依附遜帝，王國維作《頤和園詞》，任南書房行走等等，大約也是「知恩圖報」的一種了。儘管羅振玉對王國維有供養之恩，但他和王國維是合作研究，絕沒有在學術上左右王國維。
王國維在自沉前，曾與容庚有過一席談話。談話涉及葉德輝被判處死刑。當時國共合作北伐，所到之處氣象自於以往不同，葉德輝就是被湖南省審判土豪劣紳特別法庭根據《湖南審判土豪劣紳特別法庭組織條例》第九條及《湖南省審判土豪劣紳暫行條例》第一條暨第二條，將他定性為「著名反動領袖及著名土豪劣紳」，判處死刑，並沒收其財產的。
王國維自沉，並非殉清，清帝退位已久，沒有1912年不殉，這個時候殉的道理；也不是殉中國文化，王國維最初的研究，本不是傳統文化；也不是怕被剪去辮子，溥儀的辮子早就沒了。「經此世變，義無再辱」，人，當之以人道待之。一個學者，當有自己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王國維所恐懼的，應該就是「自由意志」受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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