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札記-清潔的精神

三月的午後。

陽光有點懶。我從保俶路的玖佰碗麵館里出來，想找一輛載我回學校的公共汽車。於是就看到了那家很小的書店。

一塊爛木板一樣的牌子用粗的麻繩懸起，上面謙虛地用淡綠的顏色工工整整地寫了「七星書店」四個字。

我心裡一動，拐了進去。

店很小，沒什麼人。隨便看看，都是探討思想和藝術一類的、較為形而上的書籍。這樣的書店我在杭城見過好幾家了。

一個有點瘦弱的、高中生模樣的年輕人在那裡打點著。我一邊在翻書，一邊聽到一個柔和的女人的聲音在和年輕人說話：

「我聽說這裡開了一家這樣的書店，特地過來看看。現在開正版的書店本身就不賺錢，再弄一點有情調一點的書，就沒什麼人光顧了。」

「我們老闆開店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有這方面的興趣。自己喜歡這一類的書，就想和別人分享。賺錢倒在其次了。」

說話的女人大約四十幾歲，聲音不緊不慢。

忽然在書架上發現了一本多年以前讀過的書，張承志的散文隨筆集《清潔的精神》。安徽文藝出版社的。

當年我第一次看這本書時還是在鄉下。土坯的牆面上塗上石灰，寫上「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之類的標語，板瓦的斜坡屋面，門口的四棵法國梧桐樹的枝葉把屋面蓋得嚴嚴實實，落葉落下來堆積在瓦上，一到下雨天，就會漏雨。

我在一個黃昏，廚房的柴堆旁，就著通紅的灶火，看《離別西海固》，看《清潔的精神》。

那種狀態是純粹的。可惜不能持久。

多年以後，我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城裡人。

我的思緒回到眼前的書架。在翻這本書的時候，我的腦海里閃現出另外一個名字：博爾赫斯。

我一直記不住這個名字是叫「博爾赫斯」還是叫「赫爾博斯」。於是有點膽怯地問：「有《博爾赫斯文集》賣么？」

我的話顯然引起了一些波瀾。那個小店員興奮地跑過來，說，「有，有」。一邊從很高的書架上抽出兩本深灰色封面的書。一本是小說卷，一本是散文卷。

「博爾赫斯的書是我的老闆娘最愛看的，她還介紹給了她的很多朋友，結果賣的只剩下這兩本了。」

那個一直坐在邊上的黑衣的女人也顯得很興奮：「你也愛看博爾赫斯？」

我微笑。

她開始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本剪報，裡面還夾著一些照片。她告訴我，哪個是余華，哪個是賈平凹，哪個是王蒙。

我有點吃驚。

她告訴我，她在文三路那邊經營著一家叫「純真年代」的書吧。她的先生是浙江文學院的院長，因此，得以有機會和這些文學界名人經常交流。

她自己本人是大學的英語教師。開這個書吧並不是為了賺錢——實際上這種曲高和寡的形式在現在這樣的社會裡也賺不了錢。但他們還在做這件事。

她說，那是為了隨時讓自己保持清醒。

我又看看手裡的這本《清潔的精神》。

臨走時，我要了她的名片。我說一定會去那兒看看的。看看在這個城市的高樓的縫隙里，還有多少人在為了思想而生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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