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度過了最普通的一生

你可以沒去過鳳凰

但不能沒讀過沈從文

全文字數：396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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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讀書，特別是小說和散文。

可是，初識沈從文先生，卻不是《邊城》，也不是《三三》，而是他如今流芳百世的經典語錄。

沈從文，原名沈岳煥，1902年12月28日出生在湘、川、黔三省交界的湘西小城鳳凰。

鳳凰城是苗族、土家族、漢族聚居區，兩百多年前清政府為了鎮壓與虐殺不服從統治的苗民，派了一隊兵駐紮來此，才形成了一個城鎮。那個時候的鳳凰，到處是碉堡、軍營，居民大多為戍守的軍人。

兩世紀來滿清的暴政，以及因這暴政而引起苗民的反抗，血染紅了每一條官路同每一個碉堡。

沈從文說，他走過的每一寸的土地，腳下面都是血。

不許哭，做一個大人，

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許哭，

要硬扎一點，結實一點，

方配活到這塊土地上。

——沈從文《邊城》

於是後來，我習慣了讀沈從文，也曾不止一次的羨慕張兆和，可是當我把沈從文的作品一一讀過，我才發現，原來這位被世人崇拜和敬仰的才子，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他只不過是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度過了最平凡的一生而已。

我讀一本小書同時讀一本大書——逃學的童年

說起童年，自然而然能想的，就是頑皮，這是所有孩子的通病，也是成長必經之路。沈從文先生在《從文自傳》中曾講述了自己的童年時光，最讓人驚嘆的是，這位愛學識的先生，兒時竟然是個因頑皮而翹課的孩子。

「現在說來，我在作孩子的時代，原來也不是個全不知自重的小孩子。我並不愚蠢。當時在一班表兄弟中和弟兄中，似乎只有我那個哥哥比我聰明，我卻比其他一切孩子懂事。但自從那表哥教會我逃學後，我便成為毫不自重的人了。在各樣教訓各樣的方法管束下，我不歡喜讀書的性情，從塾師方面，從家庭方面，從親戚方面，莫不對於我感覺得無多希望。我的長處到那時只是種種的說謊。我非從學塾逃到外面空氣下不可，逃學過後又得逃避處罰。我最先所學，同時拿來致用的，也就是根據各種經驗來製作各種謊話。我的心總得為一種新鮮聲音，新鮮顏色，新鮮氣味而跳。我得認識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應當從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卻不須從一本好書一句好話上學來。似乎就只這樣一個原因，我在學塾中，逃學紀錄點數，在當時便比任何一人都高。」

是不是特別的熟悉，彷彿一下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雖然童年時期的沈從文恰逢辛亥革命，每天都是戰火連天，人頭如山，血流成河，可即便是那樣的黑色年代，年幼的沈從文身上，依舊還充滿著孩童的天真和稚氣，所以，逃學，說謊，闖禍，挨打，他都像普通孩子一樣經歷過。

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好說的——饑寒交迫的北漂生活

1923年，21歲的沈從文懷揣著一本《史記》，懷揣著「文學夢」，躊躇滿志來到北京開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涯。

豐滿的理想，架不住骨感的現實。

只有小學學歷的沈從文，根本沒有辦法報考北大、清華這樣的名校。

他只能在對外開放的京師圖書館中自學。

但是為了儘可能靠近北大校舍，他「蝸居」在銀閘衚衕一間由堆煤間改造的小屋子裡，並將其命名為「窄而霉小齋」。

慶幸的是，彼時的北京大學對外開放，沈從文成了眾多旁聽生中的一員，得以聆聽諸多大教授的課程。

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沈從文，連最起碼的吃喝也要靠友人接濟，東蹭一家，西混一頓，到了後來索性賒賬。（數年之後貴為教授和著名作家的沈從文從上海返回北京，竟在一家小飯館的欠賬牌上，看到「沈從文欠##元的字樣。」）

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

人事就是這樣子，

自己造囚籠，關著自己。

自己也做上帝，自己來崇拜。

生存真是一種可憐的事情。

——沈從文《邊城》

作為北漂多年，同樣窮的只剩夢想的我來說，對於青年沈從文的窘迫生活，真的是感同身受，可是回頭想想，他所經歷的這些跌跌撞撞，食不果腹，都是現在很多年輕人正在經歷的，他們有的人為了未來打拚，有的人為了生活拼搏，有的人為了生存踟躕，每天不斷地努力，然後碰壁，再努力，然後再碰壁，卻始終不放棄希望。

因為跟痛苦的絕望比起來，任何渺小的希望都足夠撐起一個人最平凡的夢想。

我知道你會來，所以我等——坎坷愛情，卻終成伉儷

如果說沈從文的文字被世人視如瑰寶，那麼他和妻子張兆和的唯美愛情，便是瑰寶上最善良的點綴。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

看過許多次數的雲，

喝過許多種類的酒，

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 《湘行散記》

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真真是最美好，最浪漫的事情。可是這樣的愛情，卻是沈從文花了四年時間，寫了幾百封情書，祈求過無數親朋好友才取得的。

1927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集《蜜桔》，為文壇所矚目，被譽為「天才作家」。

接著，徐志摩又將沈從文推薦給了胡適，就這麼，只有小學文憑的沈從文成了大學講師。

據說，沈從文第一次上台講課，緊張過度，站在台上一句話說不出來，最後實在沒辦法，轉身在黑板上寫了一句話：

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台下笑成一片。

沈從文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結結巴巴講完人生的第一節課，台底下會坐著一個叫張兆和的女生。

此時的張兆和十八歲，正值人生中燦爛美麗的年華。

這個皮膚黑黑卻長相漂亮女子頗不一般，她的曾祖父是兩廣總督張樹聲，她和大姐張元和、二姐張允和、四妹張充和便是民國赫赫有名的「合肥四姐妹」。

可想而知，這樣一個名門之後，大家閨秀，和家境平平，小學學歷的沈從文放在一起，怎麼看都像是會走在一起的人，更別提門當戶對。

所以，即便是一往情深的沈從文再怎麼努力追求，對於每天都會收到幾十封情書的張兆和來說，簡直就是累贅，久而久之，甚至對這個只會寫情書的男人感到厭煩。

可那又怎樣呢，對於一個陷入情網的年輕人來說，每天能見到心愛的女孩，給她寫詩一般的情書，就已經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比之更讓人慶幸的是，沈從文並不是一個只會寫情書的書獃子，他知道如何發動群眾去幫助自己：

先是求張兆和的好朋友王華蓮幫忙，卻遭到對方的拒絕和勸誡：成百上千的男生都在追求張兆和，她都不回復，如果一一回復，她就沒有時間念書了，還有，她很討厭別人寫信給她……

接著是校長鬍適的直接幫忙告白：他頑固地愛你，可是卻以張兆和：我頑固地不愛他而宣告結束。

可是他依舊沒有放棄，哪怕卑微的愛著，他都願意。

三三，莫生我的氣，

許我在夢裡，用嘴吻你的腳。

我的自卑，

是覺得如一個奴隸蹲下用嘴接近你的腳，

也近於十分褻瀆了你的美麗。

後來，他曾一周多次去拜訪張家人，並通張家二姐張允和打聽張父對他的印象如何。

「讓我這個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然而張父的觀點卻是：兒女婚事，他們自理。

最終，張兆和沒有招架住沈從文這幾年從一而終的苦苦追求，一封電報過去成就了這段佳話：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多麼純粹的愛情，這樣的沈從文，是不是似曾相識，在青蔥的十七歲，我們都是沈從文，情竇初開的年紀，也有喜歡的姑娘和少年，也有寫不完的情書和傳不完的紙條。

誰人無青春，誰人不多情。

日頭沒有辜負我們，我們也切莫辜負了日頭——夾雜著遺憾的晚年

記得《裸婚時代》中，有這樣一場感人至深的告白：

我求求你嫁給我，雖然我沒車，沒房，沒鑽戒，但我有顆愛你的心，等你老了，我依然背著你，給你當拐杖，等你沒牙了，我就嚼碎了餵給你吃，我一定等你死了以後我再死，把你一個人留在這世上，打死我都不放心……

沈從文用四年時間求得張兆和的愛，而張兆和用餘生陪伴沈從文終老，不得不說，這是最讓人艷羨的一生。

（沈從文夫婦）

可是，即便這樣的晚年，也夾雜著遺憾。

晚年的沈從文，其實過得並不順心，尤其是郭沫若一篇《斥反動文藝》的戰鬥檄文宣判了他政治上的死刑。

沈從文被踢出了北大，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大教授被發配到歷史博物館當講解員。

禍從天降，猝不及防。當朋友們都及時跟上時代的步伐，意氣風發、紅光滿面的時候，沈從文卻被時代拋棄了——對他而言，不是「時間開始了」（胡風之語），而是「時間終結了」。

沈從文悲哀地寫道：「這個新社會人都像絕頂聰明，又還十分懂幽默感。我卻總是像個半白痴，滿腦子童心幻念，直到弄個焦頭爛額。」

於是，越來越上年紀的他，卻越來越容易流淚，孫女在學校被頑童欺負，他哭了;老友穆旦逝世，泣不成聲;回鄉聽儺堂戲，淚濕衣襟。

甚至，那段最煎熬的日子，家人都不能理解他，張兆和晚年回憶沈從文時這樣寫道：

「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後來逐漸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在。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他不是完人，卻是個稀有的善良的人。」

1988年5月10日下午，沈從文心臟病複發，搶救無效去世。又一遺憾在沈從文生命的末尾出現。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謝爾·埃斯普馬克曾公開表示：1988年沈從文非常接近獲獎。

「當時，沈從文已經入圍，正在評審過程中，他不幸去世，按照諾貝爾文學獎的慣例，獎不能頒給去世的人，那時我們不得不放棄。」

沈先生逝世後，傅漢斯、張允和從美國發來輓聯：

不折不從，亦慈亦讓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不管怎樣，這，就是大作家沈從文的一生，看似波折起伏，實則非常平凡，跟你我他的人生軌跡一樣，該哭的時候哭泣，來笑的時候大笑，該愛的時候深愛，該失的時候放手。

甚至，吵架、質疑、出軌，沈從文這一生都曾經歷過。《邊城》便是他為出軌對象高青子所著。

只是，這樣平凡的沈從文比芸芸眾生明白的一點是，他習慣做自己擅長的事情，並且努力堅持，所以他總能收穫意想不到的東西。

他喜歡用文字表達情感，所以即便襄王有心，神女無夢的愛情，他也能用自己的文字一點點走進女神的心裡；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年代，千千萬萬在黑暗中掙扎的人，因了這文字散發的光和熱，感受到希望，感受到溫暖，感受到平靜又長久的愛的力量。

而這，是沈從文的夢想和資本，你我本有，卻被輕易的丟棄在生活的某個角落裡。

或許是曾經炙熱的音樂夢想；

或許是一直嚮往的旅人生活；

可最終，我們都活成了平庸的自己。

一邊喊著生活除了眼前得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一邊卻消耗著做夢的機會，過著永遠觸及不到的詩歌，和永遠也到達不了遠方的狗血生活。

醒醒吧，你羨慕的別人，其實亦如鏡中不復昨日的自己，你丟掉了到達明天的資本，何談人生，只有努力過，堅持過的人，才有資本說「我儘力了」。

在這個熟悉的世界裡

又結識一個陌生的你

我有酒

你有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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