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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點工?女畫家!——一百多年前,法國畫壇也有一個「范雨素」

《中國美術報》第98期 美術副刊

原標題:從女傭到女畫家——法國素人畫家塞拉菲娜·路易斯

如果一個女人,生來不美,肥胖臃腫;年近中年,窮困潦倒、孑然一身;做著一份卑微的僕人工作謀生,這樣的人設會和藝術家聯繫到一起嗎?

Primitivism,「原始派」又稱為「樸素派」,起源於18世紀。此畫派的畫家均極少或從未受過正規的繪畫訓練,憑著與生俱來的天賦自學成才。畫作追求原始藝術的風格,表達直接樸素的印象。

說到素人畫家,必須提到的就是亨利·盧梭,盧梭生前雖然也是窮困潦倒,但他的價值最終還是被肯定,被承認,他的名字也永遠地成為藝術史不可跨越的一部分。終生無名,死後榮譽加身,歷史上這樣的劇情總是不斷地上演,但他們並不算是最悲劇,畢竟到最後他們的才華還是被人們看到,更多的則是無數這樣卑微的生命,沒有被銘記的才華如同草木灰中的星火,泯滅於風塵之中,無聲無息。

塞拉菲娜·路易斯(Séraphine Louis,1864—1942)就是其中之一。她是20世紀法國原始派代表畫家之一。

人為什麼要畫畫?

要寫詩?

要歌唱?

沒有這些,不也能活下去嗎?

但生而為人,與動物的區別不就是在於我們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卻不單是為了吃飯嗎?

貧苦卑微如塞拉菲娜,靠做僕人維持生活,買不起顏料,就在幫廚時收集動物內臟中的鮮血、野外草木漿果、教堂燒融的燭脂來自製原材料,即使如此,她還是要畫畫。

塞拉菲娜·路易斯?花卉系列

有人問她:

為什麼要畫畫?

在哪裡學過畫畫?

總之一定要找出一個原因。

好吧,如果非要一個答案,那就用馮唐的話來回答吧:因為內心腫脹!繪畫就是她的止疼葯。靈性令其不能自已,心中萬千波瀾必須釋放,繪畫就是她的出口。

她的筆下從來沒有出現過人物、風景,她只痴迷於描繪各種植物,枝枝蔓蔓,鋪滿了整個畫面,樹上的果實密密匝匝,擠壓著要從畫布上掉下來一般,樹葉彷彿一隻只驚恐的眼睛,你能感受到那種滾燙的焦灼、不安。

她的繪畫語言與盧梭十分相似,裝飾性極為強烈,執著於細緻地描畫植物的每一條莖脈,每一片樹葉,沒有焦點透視。作為一個虔誠的教徒,那些教堂的彩色玻璃、守護天使,乃至「會說話」的花花草草,都曾給她內心以悸動。她要把這一切用色彩記錄下來,獻給聖母,那些在現實中看不到的樹木,是她的信仰與救贖。

塞拉菲娜·路易斯?花卉系列

這些色彩質樸濃烈、詭魅鮮艷、密枝繁繞的畫作,都出自於她那雙粗糙浮腫的底層勞作人之手。那是一個窒悶的、悲苦的靈魂發出的呼喊。

1912年,著名德國收藏家威廉·伍德無意間看見了這個鄰居家女僕的畫作,不禁大為驚訝,認為這是「歷史上最強烈最奇妙的作品」。

威廉·伍德,這位曾發現畢加索的伯樂,也是原始藝術居功至偉的推廣人。他被塞拉菲娜樸素又詭異的作品深深吸引,他不但鼓勵塞拉菲娜創作,告訴她「您要繼續畫,總有一天,您的作品會被認可」,還買下了她的全部畫作,承諾要為她舉辦畫展。

這個整天沉默地刷地、做廚、漿洗被單的女僕,第一次得到來自他人的肯定與讚賞。從鬱郁不得志,到路遇貴人,再到皆大歡喜,如果劇情這樣發展,就成了末流的喜劇了。

生活其實遠比戲劇更為戲劇化。

很快一戰爆發,身為德國人的伍德不得不離開法國。離開之前他對塞拉菲娜說:「你要一直畫下去。」亂世之中,伍德遺失了塞拉菲娜所有的收藏。而塞拉菲娜連女僕的工作也失去了,靠著微薄的積蓄和別人的救濟度日。

一貧如洗的她卻越發沉迷於繪畫,精神越來越不穩定,開始出現幻覺幻聽。她將自己關在有三道門鎖的小房間里,用沉默面對人們送上的衣食,每天啃點硬麵包,散發赤足瘋狂地進行創作。

1927年,塞拉菲娜63歲,這一年她與伍德再次重逢。伍德故地重遊,震驚地在當地畫展上看到了塞拉菲娜的作品,他原以為她已經死了,她卻不屈不撓地活了下來,並且仍然在作畫。

塞拉菲娜·路易斯?花卉系列

當他找到了塞拉菲娜的住所時,大門緊閉,門外貼著「塞拉菲娜小姐在忙,請勿打擾」的字條。看到他的到來,塞拉菲娜只說了一句:「你回來了。」平淡得彷彿從來未曾分別。

伍德正式成為她的贊助人,她的作品由伍德策劃展出,參加了1932年在巴黎舉辦的現代原始藝術展,及1937年至1938年在巴黎、蘇黎世和紐約舉辦的民間現實主義繪畫大師作品展。

同時伍德在財力上大力資助她,少了金錢上的制約,她可以專註地畫畫,由此塞拉菲娜進入了她的人生與事業最為幸福的短暫時光。

有限的生命可以不再消耗於無盡的求生之中,她可以租下大畫室,可以買昂貴的畫材、衣服。壓抑了太久的她,如同噴發的火山,熱情四溢。為了未來的畫展,她甚至訂好了婚紗準備在畫展當天盛裝出席,也許正是從此,她原本寧靜的內心已不復存在。

人生最痛苦的是什麼?不是求不得,而是得到了又失去。從來沒有嘗過糖的甜蜜也許更好。

1930年,人類經濟史上最持久、最深刻、最嚴重的世界經濟危機爆發,迅速席捲了世界,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當吃飯成為問題時,哪裡還有藝術買家?伍德對塞拉菲娜的支持被迫中斷。伍德準備的畫展只好告停,何時舉辦只有天知道。個人的命運始終被裹挾於歷史的大趨勢之中,只能說塞拉菲娜的運氣是真心差。

「我的畫已經消失在黑暗中了。」這是她說的一句話。

長期以來的精神困擾,加上這最後一根稻草,塞拉菲娜被壓倒了。在精神病院里,塞拉菲娜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後十年,她遺忘了一切,包括她自己。也許這是另一種幸福吧。

一個寒冷的冬日,塞拉菲娜在精神病院孤獨地死去,像一縷青煙一樣,於無聲無息中散去。她不知道,她的作品已經開始被人收藏。她的生命在畫布上找到了另一種維度的延續,這也許可以彌補現實人生中曾有的缺憾。

1945年,伍德在巴黎、紐約、蘇黎世的畫廊,為塞拉菲娜舉辦了個人畫展,他最終還是實現了當初對塞拉菲娜許下的諾言。

兩年後,在法國西南部小城,伍德寂寥地告別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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