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座的乾隆——《飢餓的盛世》讀書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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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就要讀好書

乾隆，一名萬人之上的天秤座（9月25日）。僅憑自身的優厚條件，博得了祖父康熙的厚愛，可以說為父親及自己爭取到了龍座。康熙愛其伶俐，連他出身低微的母親也被傳到御前，被細細端詳一番得出有福之人的極大肯定。不過，這位頤養天年的老太太確實命好，除了自己身體甭棒、興頭甭好活到86歲之外，她的兒子乾隆恐怕是史上最孝順的皇帝，沒有之一。母子倆同好遊山玩水，乾隆在位期間三次南巡，三次東巡，三次巡幸五台，一次巡幸中州，以及謁東陵，獵木蘭，皆奉陪母后同行。所以，老太太登臨過五台、封禪過泰山，下江南聽過小曲，在那個交通不便利、深閨大院鎖青春的年代，老太太可謂見多識廣，此生無憾了。

但即便如此，一次太后與乾隆閑談間說起某某廟宇如何靈驗，但需要撥點銀子修修。乾隆聞言先是應承，轉臉就斥責了太后身邊的管事太監。聰明的老太太經此旁敲側擊，自此以後再不擅自弄權。

除了孝敬老母親，乾隆也是女兒們的好爸爸，但是對待自己兄弟和兒子們，卻不免吹鬍子瞪眼。和同年生的異母弟弟弘晝從小就是好玩伴，但登基不久，他就與之劃清界限、保持距離。一次由弟弟監考八旗子弟的考試，他不放心，陪伴左右，弟弟見狀不禁火光：這是不信任我么？乾隆二話沒說，拂袖而去。第二天，弟弟收到乾隆的信：如此僭越禮法、不分君臣，如果昨天為兄的多說一句話，弟弟你今天就該人頭落地了。這個憋屈的昔日玩伴最終因為在給皇太后請安時，誤坐了皇兄的席位，從此與官場無緣，鬱鬱而終。據說後來他的一大人生樂趣就是津津有味吃著祭品，旁觀宦官假裝舉辦自己的喪禮。

世人評價他「自古人主患不明，唯皇上患明之太過。自古人主患不斷，唯皇上患端之太速」。治大國如烹小鮮，他自太平之世接掌皇印，從父系那裡繼承了聰穎果決，從母系這邊繼承了康健的體魄，馭臣、弄權對他都不過是遊戲，最終大權獨攬，獨坐60年的江山。乾隆當然是一名政治手段非凡的皇帝。

最有意思的當屬乾隆的政治公文。做皇帝，難免有些小脾氣，加上小有辯才，就不免爭強好勝。立主平準（格爾）之戰、貶張廷玉，乾隆的詔書里都表現出「我是完全正確的，如果有錯誤，請參考前半句」的深井冰辯手態度。

在平準戰役中，因為調動糧草費用高昂，乾隆居然提出「因糧於敵」的下下策，即士兵背上兩個月的口糧，其餘口糧則取於沿途的蒙古牧民，這一變友為敵的損招，乾隆自己還振振有詞：「現在投誠的厄魯特蒙古人所有的牲畜，雖然不應奪取，但是暫時取用，將來在給補償，也無不可。」這種自問自答的裝聾賣傻，大約當時的臣民都目瞪口呆。

和兩朝老臣張廷玉退休一事的鬥爭，更是體現了乾隆孩子氣的狡辯個性，即所有的道理都把握在自己手裡，讓自己處於永遠正確的進退自如之地，而置他人於極難應對之地。年近八旬的張廷玉，老態龍鍾，請求告老還鄉。本以為必然會被批准，可以榮歸故里，不想對他腹誹已久的乾隆說：不行，你將來是要配享太廟，和列祖列宗一起分享冷豬肉的，怎能在生前貪圖安樂？

張回應，引經據典，說已有先例，古代皇帝允許配享的臣子先退休回家，比如明太祖之於大臣劉基。

乾隆：劉基並非主動請退，而是被罵回去的。為人臣者就當如諸葛亮，死而後已，這才是最高境界。

張：諸葛亮是遇到了亂世，不得已。自己則有幸遇到太平明主，不可同日而語。

乾隆：真正的忠臣，無論境遇，都是一心不變。比如誰誰誰，又比如那誰誰誰。弦外之音，你是不是假忠君？？

這下張老先生不敢接話了，只得免冠叩首，嗚咽不能自勝，乾隆也就給他個台階下，令人把他攙走了。

但張老先生前面一哭，把好辨的乾隆剛編出的海量辯詞又憋回去了，消化不良，哪裡能忍？於是第二天乾隆又寫下洋洋文書，上升到臣節的高度，一頓猛懟，張老先生受到一萬點傷害。

又過些時日，看到張老先生真的老得沒法走長路了，乾隆動了惻隱之心，對再次怯生生請辭的張廷玉下旨：先是表示張老先生的垂邁老態我已經看在眼裡，但「強留轉似不情，而去之一字，實又不忍出諸口」，因為（傾情寫下）物不如舊，何況您這樣的有功老臣乎？總之，最後似乎是把去留的選擇大權，公平公正地全權交到了張老先生手裡。

乾隆的算盤是張老先生如此精於官場之人，此時應痛哭流涕，對主子感恩戴德，號稱雖然自己身體老去，但精神長青，願將革命進行到底。到了那時，乾隆再在自我陶醉中順水推舟，下旨令其榮歸故里。如此一唱一和，君臣和合，可作為佳話流芳百世。

不想，張老先生到底是老糊塗了，此時居然喜出望外，當即上奏感恩，甚至行程都敲定了。

這一來就尷尬了。乾隆一肚子氣，但還是讓張老先生暫時歡樂還鄉。不久之後，一會是確定太廟配享資格的事，一會是受親家案件牽連，終於還是讓乾隆捉著了小辮子，藉機抄了張家。不想，成精了的張老先生在任何書面文字上都沒留下授人以柄的紕漏。舉國震驚，卻毫無所獲，皇帝自感沒趣，推說欽差大臣會錯了意思——但，是個人就心知肚明。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在這個到底玩不過皇帝的時代，張廷玉最終鬱鬱而終。

但恐怕乾隆絕對不是一名優秀的文藝青年。除了在傳世之寶上亂塗亂畫，以修四庫全書為名大肆毀書之外，乾隆的一大愛好就是作詩。據說他一生共作詩41863首。這是什麼概念？《全唐詩》收錄2200餘名作者的詩作，一共也就48000多首。乾隆一生雖壽，但摺合下來有能力作詩的日子不過30000餘天，平均一天一首。一次游昆明湖時，他曾創下一小時作詩8首的記錄。然後呢？當然還是洋洋自得再賦詩一首為自己打call：「舟行十里詩八首，卻未曾消四刻時。」

總結一下，1. 看似溫柔和順，實則內心剛強；2.「我是完全正確的」；3. 內心缺乏安全感，多疑；4. 自high自戀自我陶醉；5. 鑒賞判斷力（呵呵噠~）

這就是天秤吧（攤手）——好像也很像獅子座。。。

但無論天秤是戲精還是小可愛，是心有藍圖還是內心戲太豐富。乾隆晚年時，英國大使馬戛爾尼訪華。朝臣上下都糾結於大英來朝帶來什麼禮物，大清朝又回什麼禮，使節是否行跪禮之類無關緊要問題。英國帶來的船炮車都原封不動的雪藏在倉庫里，帶來的牛頓望遠鏡的說明書在翻譯時改為滔滔不絕的聖頌之詞，連牛頓的大名都略過了。到底，我們這個以人治國為傳統的千年大國，像個與時代脫節的老人，氤氳之中念叨著叨舊時事，看不見現在與未來。

大門關上。一聲嘆息。

坐地鐵時讀完此書，覺得有些事挺好玩，隨便一記。把古書今做，裝點以流行辭彙，嘻嘻哈哈，比較容易。但真正考驗功力的還是與古籍死磕，再不會錯意地傳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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