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 l 你們只知道我會炒作,不知道我的孤獨
唐詩
感遇三十八首(其三十五)
陳子昂
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
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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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2年,永淳元年。
長安大街,一位老者捧一把烏得琴,待售,要價千金。觀者甚眾,不辨優劣,無人敢買。這時,一位操著川普的年輕書生說:「此琴我買了!」旁人驚訝如此草率的買買買,勸他先放購物車觀望一陣再下單。
書生說:「明天請大家移駕去我的住處聽我彈琴,管午飯哦。」
第二天,聞風而至的吃瓜群眾將宣陽里圍得水泄不通,以至店小二開始出售門票牟利。
正當眾人引頸之時,只見書生朗聲道:「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不為人知。此賤工之伎,豈宜留心?」說著就把琴往地上一砸,摔了個稀把爛。
隨即拿出自己的詩文,分發給大家。
個人演唱會秒變新書籤售會。
眾人先是驚羨摔琴的傲嬌任性氣派,再讀詩,果然氣宇軒昂,意境不俗。
當天陳子昂就上了《長安日報》的頭版頭條,名滿京城,詩文也從此走紅,成了詩壇當紅炸子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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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川射洪,陳家是豪族,陳同學是富N代,一直過著鬥雞走馬、飲酒賭博的紈絝生活。
和韋應物一樣,陳子昂也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人生反轉,折節讀書。「慨然立志,因謝絕門客,專精墳典」。幾年後,問題少年脫落成學霸青年,「經史百家,罔不該覽,尤善屬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風骨」
有了一肚子學問,寫得一手艱險辭章,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風風火火闖帝都。所謂「學成文武藝,售現帝王家。」
子昂同學出蜀經楚,入京路上,忍不住狂妄得瑟一番:「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然而,一想到長安拼得不是爹的錢,而是爹的身份,就有點自卑:「子昂少游白屋,未歷朱門,聞王孫之游,空懷春草;見公子之興,每隔青霄。」
到帝都,沒有人脈,碰壁肯定的,毫無懸念落榜。
唐朝學子參加考試,潛規則很重要,名氣可以加分,以至於有個專業名字叫「干謁」——投詩傍大款,讓大人物幫你有組織地刷榜。王維靠一曲《郁輪袍》博得文藝女青年玉真公主加持,李商隱靠令狐氏大官的幫助才中進士。
兩次落榜後,陳子昂策划了「摔琴」的營銷活動。
伯牙摔琴摔出了高山流水,王徽之摔琴因為子敬身亡,陳子昂博出名了。(琴說,我何辜?)
轟動效應帶來了關注度,上了熱搜榜的陳子昂,第三次考試,果然中了。這一年陳同學23歲,比白居易中進士還小三歲。整個唐朝三百年間比他成名更早的天才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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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不知真假,正史沒寫,只見於《獨異志》里的傳說。正史和野史,相當於正生子和私生子,無非名份問題,沒有對錯。正統史學家就按金主需要黑白隨意塗抹,然後把好玩的故事,解說到超級乏味的程度。
和石崇王愷鬥富不同,陳子昂豪擲千金不為炫富,只為揚名。
風華正茂的小陳要大幹一場了,「懷君欲何贈,願上大臣書。」
一篇《諫靈駕入京書》成功引起了武娘娘大人的注意,特地召他問話。長得不夠小白臉,逃過做面首一劫。
六年後,武娘娘變成則天女王。各路媒體搶著大合唱歌頌,陳才子也與時俱進,寫了《神風頌》《大周受命頌》、《慶雲章》等。官升為右拾遺——專門給皇帝提意見的。提意見這種事,太認真就不好了,領導嘴上講批評與自我批評,但只能自我批評,你真去批評,你就是大傻逼。
陳子昂打了雞血似的寫了很多檄文,不論內政外交邊防司法民生,不管是否夾帶了大量敏感詞,都要去批評,漸漸就被女王大人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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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後,陳子昂迎來另一個轉折點——兩次邊關從軍。契丹人作亂,武則天的侄子武攸宜去征伐,陳子昂隨軍當筆杆子,想一展抱負,「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可惜遇到一個壞上司,無腦又無胸,不僅瞎指揮,還不容陳子昂,把大才子從高級參謀降為軍曹(小分隊長)。
鬱悶無比的陳子昂,路過幽州台,就有了這首著名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幽州台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叫黃金台,當年燕昭王築黃金台禮待郭隗,可嘆這樣的賢君不見了。
茫茫蒼原,一夫獨立,胸襟激蕩,發而為歌。
什麼叫孤獨?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屈原「往者余弗及兮,來者無不聞」;陶淵明「宇宙一何悠?人生不滿百」;阮籍「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
兩行詩,曠古的孤獨,大刀闊斧的開國氣象,預告著詩史上空前絕後的光榮時代正如數里外的濤聲滾滾而來。
這是悲愴的時刻,也是歡樂的時刻。
天地一直在悠悠地等待,終於等到一個詩人,他勝任了光榮與夢想的任務。
這首詩,奠定了陳子昂在初唐詩壇的不朽地位。
被現實打敗的陳子昂厭倦了,不想再寫奉承文字,加上父親病重,申請辭職回鄉。幾年後,被本地縣令加害,四十一歲就慘死在黑牢。
辛文房的《唐才子傳》說這場禍事,是縣令貪圖陳家的財產。也有說,是武家假借縣令之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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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高命蹇。
陳子昂去世時,李白出生才一年,前後腳,彷彿完成某種交接儀式。他們都出自蜀地,都仗劍遊俠,陳子昂有38首《感遇》,李白有59首《古風》,可以說,陳子昂為李白的浪漫主義掃盡了綺靡,鋪平了道路。
因為給武則天寫過跪舔文,被後世有些人所吐槽:諂媚逢迎,拍馬屁,沒節操,投機分子……武則天得位不正,你卻將治國之道進獻於她,陳子昂你是瞎子聾子嗎?隔得越遠,罵得越凶。清代學者王士禎罵得最是惡毒,說他是無忌憚之小人哉。
後世如何理解都不重要了。陳子昂擁有詩骨、文宗之頭銜,這種榮譽稱號幾人能得?
杜甫說:公生揚馬後,名與日月懸。終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篇。
元好問說:該用黃金為他鑄一座像!
陳子昂開創了唐詩的文藝復興,一舉扭轉梁齊浮艷之風。讓我們熱血沸騰的雄渾剛健的盛唐風流在陳子昂的引領下,正款款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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