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父親趕走了我的男友
很多人覺得，父親是這輩子最難理解的人。但肯定有過那麼一個瞬間，你意識到，我們現在與別人相處的模樣，一半是父親的樣子，一半是與父親對抗的樣子。
肌肉
留守兒童，二十年來和父親在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我又是家裡最大的孩子，八歲就得燒火做飯，精神上的痛苦只能忍。
我高三那年，弟弟也上高一了，兄弟倆的學費猛增，父親第一次沒有回家過年。高考分數線出來，我考上了本科，便去打工的地方看他。父親瘦了很多，在工地上曬得黑不溜秋。他沖我一笑，露出白白的牙，以及背心裡做體力活練出來的一身肌肉。我失聲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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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
我和我爸的戰爭長達十年——從母親離開家的時候開始。一直以來我都堅信他是造成家庭不和睦的主要原因，性格懦弱，不通人情事故，經常得罪身邊的親戚朋友，沒有盡到人父之責。我從未跟他談話超過五分鐘。
上大學離家遠，我從不主動與他聯繫，感覺沒啥可聊的，沒有生活費寧願做兼職或者勒緊褲腰帶。大一下學期，破天荒接到他一個電話。我第一句問的是，有事嗎？他回說，一不小心撥錯了號碼，然後自顧自報備了一下家裡的情況，見我不怎麼應他，沒多久就掛了。
事實上，他從來不在手機上存電話號碼，不是不肯，是不會。我不知道他撥這個電話撥了多少次，也不知道他真正要跟我說什麼，但是從那次起，我知道了他是愛我的。
一個一，兩個二
嚴父
父親每天都在外面工作，沒有太大的矛盾，卻很少談心。雖然說不上熟悉的陌生人，但父親對我們的管教是嚴厲的。和前男友談戀愛期間，父親年三十當著全家人的面，讓他以後不要再來了。我哭了，覺得父親太獨斷專行，好幾個月都不和他聯繫。
一年後，我和前男友分手，受到了金錢和精神的雙重損害，突然明白了父親的苦心。看著我和一個不靠譜的人談戀愛，那幾年他的內心有多煎熬痛苦，多想把我打醒，可他容忍了我很久，才在某一次前男友特別過分的行為後說出了那句話。
又一年後，父親突然查出癌症，才五十多歲。晴天霹靂，我哭了幾天幾夜。父親以前在外賺錢，好不容易休息幾天，我竟然嫌他在家讓我不自在，而希望他天天出去工作，我有多自私無知。
秋水遠逝
老實人
我一直看不起老實巴交的父親。他排行第二，被村裡人嘲諷作「老二」，他無計可施。和叔叔發生矛盾，右眼被打壞失明了，我也沒覺得他可憐。
有一年春天，他騎著家裡的破自行車出去收破爛，快一個月了才回家。回來時車胎都沒氣了，他也沒有花錢補，就那麼推回來的。聽到他說自己平時光買饅頭吃，我嘲笑他：錢不是省出來的，你得想想怎麼能多掙一些。
他逼我好好念書，否則就罰我跪在村子路口丟人。初一那年，我吃完晚飯後背英語單詞，沒多會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很生氣，就來訓我，還是那一套說詞，什麼家庭困難啦，媽媽在外面掙錢不容易啦。起初聽了覺得愧疚，後來我也很生氣，就反駁說家裡窮又不怪我。他很詫異，讓我跪在堂屋裡，用鞋底子抽我。
上大學才知道父親的人生經歷。十一歲喪父，他輟了學，撿糞拾柴割草拉車子，什麼都干。而叔叔因為上學，就可以不幹。十五歲時，他被人騙去東北挖煤，每天冒著生命危險下井，花了三年多才找到機會逃走。
父親老實又有點倔強，頭腦不靈活，只知道吃苦賣力氣，這些究竟是缺點還是優點，有時我也懷疑。
高一時放暑假，父母都不放心我獨自一人，就讓不會掙錢的父親暫時回家照顧。那天我在家裡躺著睡覺，他拎著一瓶啤酒背著蛇皮袋就回來了，把啤酒往桌上一放，說，明天你生日，給你買瓶啤酒就算過生了吧。細想起來，那是我第一次試圖去理解他。
羊羔
浪子回頭
我爸年輕時是十里八村桀驁不馴的帥小伙，當過兵，185cm的個頭深受大姑娘小媳婦喜歡。退伍回來做了輔警，他還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以為有一天能被收編成為體制內一員。結果40多歲下了崗，從此只剩下對生活的無盡抱怨。
從記事起我們家就很窮，媽媽每天想著法掙錢，我爸依舊小白襪小皮鞋的四處遊盪，一次次失望後便開始過起了墮落人生，麻將成了他的主營業務。那些年家裡無休止的爭吵，他推搡媽媽的情景，媽媽躲在被窩裡哭泣的身影，都讓我覺得他不會成為我可以依靠的那座山。
13歲那年的夏夜，他酒後與鄰居打架。我哭著拼盡全力拖住父親的胳膊，求他冷靜下來。他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喘著粗氣說，好，回家。
後來這家鄰居動用關係鑒定了傷殘，需要我們家賠償2萬。媽媽湊夠錢把父親從拘留所撈了出來。他整個人變得沉默了，開始臟活累活都接，修路，修房子，水泥工。他心裡一直壓著那兩萬塊錢的債，不讓自己停歇。經歷了這些，從小我就暗中發誓，以後一定要找一個踏實的男人，能撐得起家庭重擔的男人。
這幾年外出求學和工作，突然有點體會到當年父親的心態，那種不願意認命、卻又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的無奈。時過境遷，他已經成為一個被歲月打磨得遍體鱗傷的老人，頭髮白了，老年斑也長了出來。不再抱怨生活，更多是對我孤身在外的叮囑。
每個人都有迷失的可能，但最珍貴的不就是浪子回頭么？
爾馬
公務員
我爸是個情商特別低的人，總是說傷人的話。從小就告訴我，將來要找老師、公務員這樣旱澇保收的工作。有年暑假去民政局待了幾天，回來跟他抱怨公務員的工作真的很無聊，感覺很沒意思。他板著臉問我，那什麼有意思？18歲的我當時挺震驚的。
去年國慶假期的最後一天，忙了一天的他晚上在廚房給我做各種好吃的，做成後邊看著我邊吃邊說，下次回來都到過年了。我背過去默默擦了擦淚水。
後來才知道，他年輕時因為各種原因而錯失了本屬於他的公務員工作，過得很辛苦。所以他才會那麼想讓我穩定下來吧。
奶茶
風流快活
父親生於30年代，是廣州供電局的一名職工，負責高壓電區。父親可厲害了，過去沒有電腦，他只需要站在山的高處看一下，就能知道整座山的所有線路怎麼走。
然而我是90年代出生的，代溝太大。雙休日我和媽媽出去逛逛，想叫上父親一塊，他總是說，我沒你們那麼風流快活。我立即就會很生氣，逛街是風流快活？你知道風流快活這個詞有多難聽嗎？經常因為瑣事吵起來，甚至冷戰好幾天。
現在出來工作了五年，逐漸明白父親其實是希望多省點錢供我上大學。因為包括他自己在內，我們家族都沒出過大學生。現在父親阿爾茨海默症中晚期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每次到醫院看他時，他總會問我「大學夠錢用嗎？不夠我去拿點給你。」瞬間淚目！
NiKlaus李
分期
從初中開始我就不是一個好學生、好兒子，曾經因為不願意讀書和父親吵架，他打我也不頂事。初中畢業，父親為了讓我上高中，四處求人，花了將近兩萬，當時他一個月才賺2000塊。可我高中時考過數學6分，英語9分。
畢業後我死活不願意去讀大專，先開始碰了信用卡，後來又是網貸，欠了好幾萬。父親沒說什麼，到工地去賣苦力。他個子只有一米五齣頭，很瘦，不到九十斤。
去年我兒子出生，父親很開心。我倆在工地幹活，他總是笑著對我說，看看孫子，你爹的腰都不疼了，一袋膠泥（100斤，比他還重）抱起來也不覺得重了。我跟著在工地上幹了四個月，然後主動去辦了兩萬的學費分期。我父親知道後哭了，他沒打我，笑著哭的。
張飛
超生
小學三年級，我蒸了一鍋饅頭，饅頭蒸得不好，又黑又癟，還都粘一起分不開。晚上父親從地里回來罵了我，我頂嘴。大概五年級，傍晚放學回家，一群小孩歡聲笑語在我家院子外面玩，我出去跟他們說了幾句話。晚飯時父親說我是孩子王，放了學不知道做晚飯也不知道寫作業，我又頂了嘴，還扔了筷子摔了碗。當時我十分恨父親，不知道為什麼同齡人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我要天天做飯洗衣服，不能出去跟別的小孩子玩，還沒有媽媽照顧。我恨他沒本事賺錢養家，看不起他。
隨著慢慢長大，我了解了自己的家庭。在我不記事的時候，奶奶患癌症花光了家裡的錢，不久弟弟得腦膜炎差點死掉，爺爺又患上腦部疾病，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欠下一堆債，媽媽不得不去南方打工。父親早年雙手受傷，手指沒有一根是完整的，不能開車，不能進工廠打工，只能在家務農。是的，我們家太窮了，沒有足夠的勞動力，所以年幼的我不得不成為一個勞動力。後來我發現一張4000塊的計劃生育罰單，是為我繳納的，雖然繳納了罰款，但還是會突擊檢查，所以父親不讓我出去玩。他不是沒本事，是現實令他無能為力。
瀟瀟
討好
我爸是老家村裡第一個大學生，人品好三觀正，無論在家族、朋友、同事還是老鄉中都有著良好的口碑，這讓他一直擁有強大的自信，幾乎不會認為自己錯。這種強勢於我而言是種災難，長這麼大90%以上的眼淚都是在他面前因為委屈和傷心流下的。我變得敏感脆弱，無法建立對他人的深度信任，十歲以後不再當面稱呼「爸爸媽媽」，也幾乎不叫其他親戚的稱呼。人生中的一切都被安排好，不再有動力爭取什麼，也感受不到快樂。
研究生畢業後，我進入了一家國企。終於，在節奏緩慢的環境中壓抑到極限的我，辭去工作逃離到深圳來。雖然獨自生活經濟窘迫，動輒千萬的房價讓我不敢展望太遠，但自食其力和包容的城市環境讓我心安。
離開之後，我反而開始理解父親。他會在乎夫妻情誼而放棄當年碩士畢業留京的機會，毅然回到原籍，又怎麼會不在乎獨生子的感受呢？他性格強勢，積極上進，喜歡凡事有規劃，才能從老家農村最貧窮的家庭中走出。
半個月前，他打電話說，我來深圳後，母親每天在家很孤獨，這麼多年也不愛出去玩。說到我腸胃不好，獨自在深圳生活天天吃快餐傷身體。他還是希望我回去工作，想去任何單位都會幫我想辦法，車和房都有新的給我，找女朋友只要不是初中文憑都能在機關里安排工作。我十分愧疚。強勢了一輩子的父親用這種近乎討好的方式來溝通，只是希望我回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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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局
二十歲之前，我眼中的父親懦弱無能，整日與狐朋狗友推杯換盞不思進取。我甚至把他作為自己未來的反面典型，當著他的面指責他那些毫無用處的酒局，以及他那幫看上去無所事事的酒膩子朋友。他總喜歡斜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抽著煙，眼神恍惚地看向前方。當火苗即將蔓延到他被熏黃的食指時，他才不急不慢地將煙頭掐滅，然後輕蔑地對我說，「我像你這麼年輕時候，比你可經歷的多，全中國都走遍了！」
後來我創業，苦於在老家沒有上層關係渠道，業務一籌莫展。我死馬當活馬醫，試探性地求助了父親。依舊在我當年厭惡的那種酒局，依舊是他那幫看似一綹歪斜無所事事的酒膩子朋友，在我父親說明情況之後，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語幫我把問題解決了。父親還是斜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抽著煙，那一刻我從他恍惚獃滯的眼神中，讀出了無盡的滄桑！
壞孩子
長大
今年依然沒辦法回家過年。
12歲那年有了弟弟，我便不再被允許做個孩子。父親最大的要求就是，得有個姐姐的樣子，從來沒問我想不想當姐姐。
21歲大學畢業，拿著打工賺的800塊，孤身前往上海。死皮賴臉在朋友住處窩了兩個月，每天只能吃便利店的包子，一邊在咖啡廳打臨工一邊準備面試。在咖啡廳，每站4個小時可以坐著洗20分鐘碗作為休息。有天，我腿快站廢了，剛坐下準備洗碗，經理把椅子從我屁股底下抽走，說從此以後上班時間不再允許坐下，那種被輕視的感覺我會記一輩子。
因為大學打工多，頭腦靈活，我很順利找到工作。23歲時我已經攢到一筆小錢，在兩份工作的間隙，任性了一把享受了半年的「間隔年」，騙父母說南下創業了。我的童年被過早扼殺了。這半年不僅增加我的閱歷，更讓我擁抱內心那個12歲的小女孩，給她放了一個假。
如今我26歲，剛進公司的95後小妹妹在年會後喝了點酒，回到房間，臉紅紅地說，一直很崇拜我。因為我看起來自信強大，說話做事條理很清楚，想成為我這樣的人。
我有點害羞，也很驚訝。我好像真的長大了，也成為她人眼中憧憬的女性形象。感謝父親，我覺得我真的成為了一個姐姐。
tulip
在一個原生家庭中，與父親的關係會形塑子女的生活。當我們逐漸長大，讀了很多的書，看到了寬廣的世界，自以為能夠掌控未來，回到家中面對老父，其實仍是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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