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一個精神貴族的畢生追求
文/黃復彩
天陰沉著,濛濛細雨打在車窗玻璃上,模糊了車窗外的城市,模糊了城市裡的人。
然而當車在大慈恩寺前停下來時,視野陡然開闊,廣場盡處,一尊土黃色的四方磚塔在淡淡的煙嵐中巍然矗立,我知道,這就是大雁塔了。
同伴們四散而去,依自己的興趣去尋找合適的景點,我卻不由自主地踱向不遠處的一尊高大的銅像。
眼前的玄奘手持錫杖,遙望前方,一副擔天下興亡於己一身的形象,這與我心目中的玄奘多少有一些距離。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玄奘是瘦小而綿厚的,我總認為唯有瘦小而綿厚的人才具有堅忍不拔的毅力,才有著恆久而始終如一的方向。
正是憑著這綿厚而持久的毅力,玄奘才得以歷常人難以忍受的艱難,出行西域,經十七年的遊學生涯,行程達五萬餘里,終於在貞觀十九年(645年)回到長安,並馬不停蹄地著手翻譯他從西域帶回來的數萬經卷。
在那段日子裡,玄奘與他的弟子們「專務翻譯,無棄寸陰」,常常「至三更暫眠,五更復起」。
是在一個冬夜,一盞殘燭燒著了玄奘的棉袍,險些釀成一場大火。嚇出一身冷汗的玄奘看著這滿屋從西域帶回來的經卷,終於做出向太宗請求修建一座舍利塔,供奉這數萬經卷的決定。
大雁塔修建於永徽三年(652年),玄奘與他的弟子們在慈恩寺居住了十一年,終於譯出佛經七十五部,1335卷,同時又撰寫了《大唐西域記》,以記述自己在西域各國十七年的所見所聞。
玄奘人生中的這一動一靜,正好代表了中國很多文人士大夫「前半生走萬里路,後半生破萬卷書」的人生志向,讓我們看到玄奘人生中整肅的一面。
應該說,貴族出身的玄奘有很多種選擇,然而他卻選擇了出家。玄奘的祖輩都是官員,而到了他父親一代,卻堅決辭官。在「選官不如選佛」的年代裡,十歲的玄奘被破格入選做了僧人。
與現代社會的價值觀完全不同的是,在唐代,培養出一個僧人的家庭是受人尊敬的。而且,在玄奘艱難的求法路上以及求法後的巨大成功時,玄奘仍有兩次不一樣的人生選擇。
前次是在接近西域時,高昌國王曾以兄弟相稱,並懇求玄奘留在高昌國,玄奘婉言拒絕。高昌國王並不死心,繼又以扣除通關戒牒的方式迫玄奘就範,玄奘便用絕食以示抗議。
從西域滿載而歸,當太宗因愛才心切,希望他能「脫卻緇服,掛上染衣,協助寡人,陳謀論道」時,玄奘再次婉拒。
讓高僧掛緇從俗的帝王並不從唐太宗開始,當年的印度太子悉達多、後來的佛祖釋迦牟尼悉心出家之初,就有頻毗裟羅王勸他說,你若放棄道業,我願分一半江山與你。年輕的悉達多呵呵一笑,這笑聲既有對頻毗裟羅王的嘲諷,也有對人世間富貴榮華的輕蔑。
世俗的人們無法理解一個精神貴族的心志,一切生活在精神領域中的人都寧願選擇以孤寂為伴,以堅韌為操守。
這正如日本學者鈴木大拙所說,當一個原始的生命終於擺脫了肉體的困惑,而走向自己的精神聖殿時,他便有了自在的生命,這樣的生命也更加自由。
不久前有人在網上做了一個頗具黑色幽默的調查:「《西遊記》中的四個人物,你最喜歡誰,最不喜歡誰?」統計的結果讓人爆笑:最喜歡的人是豬八戒,最不喜歡的人是唐僧。
這是一個情色泛濫,崇尚享樂的年代,人們在聲色犬馬中縱情於感官的刺激,很少有人會認為精神追求及為此追求而付出的艱苦卓絕是值得效法的。
包括那些在玄奘銅像前拍照留念的遊客們,他們最多也就是把玄奘當作一處風景,當作一個能帶給他們滿足與快樂的神祗。
我向慈恩寺的大門走去,大雁塔在我的視線中越見清晰。
大雁塔實在算不得秀美。它四方、椎形,線條樸直堅硬,渾身像是撲滿了黃土高原上的厚厚泥塵,這倒讓人想起樸拙而不善修飾的北方漢子。
據說當初塔建成時,塔的造型曾遭到很多人的吐槽。依著這些人的意思,立即就要拆除這塔,但唐太宗揮一揮手,塔便留下了。
沿著幽深的甬道一步步拾級而上。走在這承戴著一千多年歷史的大唐古迹里,面對四周摩肩接踵的遊客,我莫名地感到一種孤獨,一種空曠。
這座當年玄奘用來裝盛他從印度帶回來數萬冊經卷的塔,如今竟看不到任何能勾起人們對當年譯經盛況生起一絲想像的物件。
大雁塔仍然像一千多年前一樣矗立在西北大地,包括它四面的門窗,包括它黃土般的顏色,而我卻覺得,大雁塔分明失落了什麼。
透過塔四壁的窗戶極目遠眺,西安城被一股厚重的煙霞籠罩著。
有風生冷地吹進塔內,我不禁打了個寒噤,我在心裡嘆道,玄奘,這就是你以畢生精力建造起來的精神聖殿嗎?你是否想過,當人們在網路上拿那位軟弱無能,只會念咒,迫使孫悟空一次次受苦的唐僧盡情嘲弄時,你是否會為當初的執著和今日的遭遇感到一絲悲哀?
然而我知道,這只是我的嘆息,只是我的悲哀,這一切小資情調都與玄奘無干。
玄奘無疑是幸運的,他遇到了一個最好的時代,遇到了一個最好的皇帝。
當他帶著數萬經卷和佛舍利從西域歸來時,唐太宗以最隆盛的禮節歡迎這位當年的私渡者。長安城盛況空前,十萬居民排列在街道兩旁,以曠古未曾的熱情迎接這位大唐的偉人。
一些士大夫甚至願意將自己的兒子送到大慈恩寺來,讓其成為玄奘的弟子。玄奘開始意識到,單靠一己的力量無法將浩繁的經卷翻譯出來,他從中選出一批優秀的年輕人協助自己完成這項千秋偉業。
一個叫尉遲將軍的兒子有幸成為玄奘的弟子,他就是後來與玄奘一同創立法相宗的僧人窺基。
我不知道尉遲將軍兒子出家這件事在當時是否會引起輿論大嘩,但窺基的出家,卻可以折射出大唐的開放和文明。
當出家為僧不再成為謀生的手段,當僧人真正從物質的慾望中解放出來,並以畢生的精力去實現某種人生追求時,「選官不如選佛」被多數人奉為信條也就不足為奇了。
有人說,玄奘所創立的法相宗最終還是消亡了,但這並不是玄奘的錯。作為創立這一宗派學術的人,玄奘已完成了他該完成的一切,他付出了自己畢生的精力。
這些大師們的精神追求,他們的堅毅不懈,永遠應該被後世人所讚美,所提倡。
同伴們都拿著各種旅遊紀念品回到車上,我則走到那賣風箏的攤販前,為我的女兒買了一隻大雁。我要告訴她,在所有的禽類中,雁是最能沿著既定的目標不懈飛行的鳥。
我寧可相信,玄奘以雁作為塔的名字,正表達了這位堅毅的大師希望人類能永遠沿著一個方向勇猛精進,永不停息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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