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娶的一個女人,她叫烏鴉
當然,前提是:我必須是個男的。
遇見烏鴉,是在1999年,我們都10歲。
那是個充滿喜悅的年份,爸爸的生意慢慢起色,我參加完澳門回歸巡遊,被班主任告知入圍了鎮的尖子班,排名十九。然後所有東西都理所當然地發生著,第一次離開家門,第一次住集體宿舍,第一次一個人享用熏衣草味的香皂。當然,在那裡我遇上了烏鴉。在充斥著陌生氣息的宿舍里,我問了她的名字。那是在晚上,她揚起嘟嘟的臉,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眼,表情很陌生,嘴裡幽幽地吐出三個字:吳雪萍。
聲音很沙啞。
噢......我從她深邃的眼窩裡看到一絲疏離感。
我叫鬆鬆。住在.....我有條不紊地介紹著,沒有漏掉一個信息。
她開始輕微地笑,眼睛眯起兩條縫,特別好看。
事實上,她是跟我一樣活躍的孩子。她堅持每天寫日記,下課的時候喜歡去學校的後山坡摘些野草野花回來養著,每天給這些花草換水,樂此不疲。事實上,我跟她的關係並不親密,一起嘮嗑的時間很少。或者我們都是同類人,又或者我們在無法延展的競爭空間里開始了成長的追逐。尖子班,它是個厚重的名詞,幽暗而暴烈,滋生了少年的敏銳和不安定。
就這樣,我們彼此熟悉而陌生地過完了尖子班的生活,被分到了縣裡不同的中學。初中三年,總共寄出過三封書信,其中一封是給烏鴉的,忘記了怎麼開頭的,也忘記了有沒有收到回信。我一直堅信萬物都是按著既定的軌跡走的,即使高一那會我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又遇上了她。我們分在同一個班,後面一起同桌。我們的關係親密起來,會一起研討問題。
只是,她仍然神秘而強壯地活在我的世界裡。有人告訴我,不要試圖去撬開別人心裡的坑洞,除非你有能力去修復它。上帝造就了生命,並用複雜而強大的情愫網路,並牽引他們的行為,這些我們無力抗衡,所以無需掙扎和接近。第一次看到烏鴉喝酒是在在學校的門口,下自修的時間,天很黑,我沒走過去,她身邊有兩個男生,都是班裡的。
無需掙扎,無需接近。一開口,心裡便會出現隔痕。人的心情有時微妙到自己都無法察覺。心裡總有一小塊,想張揚地盛開,但同時又希望目睹者下一秒便失憶。矛盾永遠不會停歇。記得有一次,問了一個正在國外賞櫻花的朋友,是不是那裡裝滿了回憶?他說是,然後情不自禁地將他所遭遇的情傷對我傾盤托出,我只是默默地聽,輕微回應,不究根結底。只是打那以後,我們便不再有交流,默契極至。我執拗地想,這種默契不應當發生在我與烏鴉的身上。
細細想來,我記不起有多長時間沒有喊她原本的名字了。烏鴉,這個稱號,在我世界蓬勃地生長。有天夜裡夢到高中時的一堂作文課,跟記憶的情形無異。烏鴉的稱號便是從那時開始的。作文課上,題目是:假如我是xxx 。一個星期後,作文評講。老師念了我的文章,假如我是一隻流浪狗,說是很另類。我不知道這是誇獎還是批判。然後我聽到了另外一個文章題目:假如我是一隻烏鴉。印象深刻,心情愉悅。
天下烏鴉一般黑嘛!我聽到她笑笑地說。
文章就是她寫的。班裡的同學有些動靜,帶著某種晦澀的心情,輕輕發笑。慢慢地後邊有些愛「興風作浪」的男生嚷起來:烏鴉,烏鴉......至此之後,「烏鴉」便成了她不容拒絕的生活命名。烏鴉,不過一隻飛鳥的稱號,但念著有些許哀傷,很容易讓人想到亡靈,詭秘又孤獨。也許她本來就是一隻很孤獨的鳥,只是從來沒留下過痕迹。我相信,人與人之間,存在著一個叫做「通感」的地帶,由人的心靈衍生出來,並被自己的直覺所接納。我相信我能看到她的內心,只是不能言語。
我跟烏鴉的第一次爭吵,是在高二的話劇排演上,她頭也回地走掉,一旁看我們爭吵的男生愣得說不出話來。那是關於話劇《城南舊事》的排演,她說,Lin不適合演男主,因為表情尷尬,我則堅持要選用Lin,因為他身上有種久遠的年代氣息,與樸實的棉麻衫極其相符,表情不自然不過是未入戲。她說我不可理喻,我們就這樣爭吵起來,橢圓封閉的體院館充斥著我們倆猙獰的迴音。沒有過多地去憶想後面的事情,只是很多年以後,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這樣一句話:我們是同類人,住在同個屋檐下,誰也看不慣誰。
人因為太熟悉了,才會存在偏見。有個帶黃的笑話:如果巨星黎明給你睡兩年,你從此便不會再覺得他帥氣,因為熟悉。熟悉會產生內心的抗衡,這種抗衡密密地橫在我和烏鴉中間。我們是主觀心情泛濫的人,固執,好強,孤獨,只不過那場爭吵,我們都偽飾不好。但她慢慢在蛻變,在我的世界裡嶄新起來。孤獨與她無關,偏執也與她無關。快要臨近高中畢業那會,才知道她的生日竟然跟我只差兩天,閏年的2月29。忍不住嘆息,一個帶著年限的日子,平年缺失了它的存在。不過事在人為,她每年仍樂呵呵地過著屬於自己的日子。
高中,烏鴉是一個開心果的稱號,有時叫著也覺得很歡樂。她好像走過了一段淡漠的時光,然後清醒過來,只不過這種感覺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
大學,我們又撞巧地上了同一間大學。她頭髮長長了,細緻的髮絲順妥地盤在耳邊,多了幾分女人味。在校外的一間咸骨粥店,我一邊擺弄著手裡的勺子,一邊聽她輕描淡寫地跟我說起對這裡一切的感受,她的心思開始溫順起來,少了些許剛烈。有種錯覺,相同的年齡,接近的生日,一樣的星座,她跟我的上世是孿生?我始終相信輪迴。
大學畢業3個月後,我的第一段感情悲壯地結束。我第一次發現人可以將自己從外面世界裡抽離出來,駐進一個瞬間構想的圍牆裡,這裡面除了悲傷,就是回憶。我將自己困在一個叫鍾村的單間里,然後打電話跟烏鴉說,很難受。
她說,如果一個星期,他不回來找你,果斷放手。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照做。但是結局是註定的,他已經走了,一個禮拜前。
烏鴉給我下了死命令:收起眼淚,搬過來一塊住。
就這樣,我跟烏鴉住在了一起。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住在同一個屋檐下。這些也是冥冥註定的。那會她一個人出來做電商,在大廳里安置了兩張桌子,每天都工作到凌晨兩點,第二天又帶著疲倦的眼袋,早早起來。有時候,下班跟她說上一句話,還會莫名其妙地惹她發火。我不願意看她不盡職的生活,凌亂的生物鐘,憔悴的臉孔,那對我來說,是一種羞辱。我們慢慢地出現小爭吵。她說,選擇了就不會回頭。我說,你是死性不改,然後背地裡掉眼淚。
她的理想是當一個珠寶設計師,但是她現在做著毫不相干的事情。我理解她,但仍然不說。如果能夠選擇,或者不受外在條件制約,又或者幸運地尋求到支柱,誰都不願意這麼辛疲。畢業是一件最不幸福的事情。它宣告我們真正要開始戰鬥在前線,有點驚心動魄,卻無法擯棄。
生活在痛和快樂中進行著。烏鴉仍然大大咧咧,放下了很多偽飾,會說自己的心事。有些時候,她會突然安靜下來,或者在半夜裡起床讀詩,感覺讓人心疼。
我常常想,如果我是個男人,一個女人用了跟我對等的生命時光,與我的世界糾纏不清,我一定會娶她,即使無愛。因為那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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