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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無月映西淵(上)

不,你們一模一樣

文/舟也曉曉

今年夏天的天氣更悶熱了,我拂去肩膀上的兩個乒乓球大小的小玩意兒,趴在櫃檯上大口喘著氣。

被我逮住的那隻烏鴉突然從竹窗飛了進來,嚇了我一大跳。

他那潔白的羽毛飛得店裡都是。我怒道:「你這隻破鳥,下次還亂飛就煮了你!」

這隻烏鴉是個變異種,全身雪白,唯獨眼珠子黑不溜秋的,怪異得很,難怪會被他的家人排擠。

他說我當年為了一時歡樂,把他從巢里偷了出來,之後又把無法歸巢的他丟在一旁,忘得乾乾淨淨,不管不顧。

那時我才知,烏鴉並非獨居,反而重情重義,一輩子不能離開自己的家族,一旦離開了,便妄想回去。我見他可憐,便不同他計較,不論偷搶,我都不曾記得,任他胡亂編造。

「北塵狼王說讓你這幾天就啟程,不然就不收容你們家族了!」

他是個老古董,活了幾百年了,一直不願意說人類的語言,我一直說在人界生存,就得像人一樣說話,他卻不屑一顧。

「婚期不是還有一個月么?這北北急什麼急?」

「狼王囑咐了,不許你直呼他的幼名,他前幾日已經成年了,讓你喚他北狼王。」

「他還真用我給他取的名字啊,我可是隨口說得啊。」

「什麼?什麼?雪狐女,您怎麼能這麼對我們狼王呢?」兩個小東西本來軟趴趴地躺在地上,一聽我說得話,大驚,在我眼前上躥下跳,讓我無法計數過往的人類和妖精。

「我才不想嫁給你們王呢,他一點都不愛笑。」我用手指戳著兩隻長得奇怪、毛絨絨的黃色小東西,惹得他們直笑。這兩個小東西是北納給我的聘禮,聽說是他最喜愛的寵物。

而這北塵狼王,我卻只在很多年之前見過幾面。

「你讓王笑的話,他一定會笑的。」作為和北納心靈相通的寵物,十分認真地向我說道,怕我不相信,還學作人類比了比發誓的手勢。

我拿著狗尾巴草在他們的上空撣了撣,「別說他了,你們去幫我收拾行李吧,我好累。」我趴在櫃檯上繼續數數。

二十五個人類,八隻小妖。

今天實在是太熱了,不但妖精不願意出來,連極愛逛街的人類都很少。

一對年輕男女推開了我的那扇老久的竹門,惹得掛在中間的風鈴狂笑。

「這裡還是老樣子啊,還是那麼涼快。」那個少女化著精緻的妝容,笑起來時更是添了幾分神韻。

這麼溫柔的笑顏,我很久都沒遇到了,忍不住地多看了她幾眼。

少女踩著一雙銀白色的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有序的噠噠聲。兩隻小東西被嚇到了,不知所措的他們圍著原地打轉,細腿上駕著肥嘟嘟的身子左搖右晃,像兩個轉得不太穩定的黃色陀螺一樣可愛。正在身旁閉目養神的烏鴉斜倪了捂著嘴偷笑的我,我沖他得意的笑了笑,吐了吐舌頭。

她似乎對這裡很熟,徑直走到了店鋪尾端,從那個早就無人問津的貨架里取了兩顆我的得意之作——雖然沒有任何味道,但解暑效果極好的雪花糖。

她滿意地看著手中的糖果,到櫃檯前來付款。

雪花狀的糖果用透明地塑料紙包裹著,躺在她肉肉的手心裡顯得更加晶瑩剔透。

「這家店真是避暑聖地啊,比剛剛涼快了許多呢。」男人摟了摟女孩的腰,滿臉都是享受。

她點了點頭,溫柔得很。

我偷笑了一陣,作為雪狐的我,和人類經常念叨的空調一樣,有釋放冷氣的能力。不過由於妖力不足,這個能力只有在心情愉悅的時候才能正常使用。

「沒想到這朵花還在這啊?」女孩目不轉睛的看著櫃檯上的那朵乾枯而艷麗的月季,陷入了思考。

「你認識這朵花?」我疑惑,看著她的眉眼,似是在哪裡見過。

「大姐姐?十幾個年頭過去了,您還是這麼年輕啊。」她頓了頓,「小學時,我爺爺天天領我在您這兒買糖。」

「你說的可能是我小姑,我和她很像。」

「不對,你們一模一樣。」

我心頭一顫,作為妖精的我們,若十年不換一次顏便會被人類識破,所以每過十年待在人界的妖們都會服下一顆幻顏丹,從未被人類看透過。

同樣的怪事發生在十七年前,那也是一個很熱很熱的夏天,我的店裡沒有什麼客人。

一位老人帶著他的孫女來我這兒買糖,看到我時竟笑顏帶著眼淚。

我一驚,沒忍住和這位老人多說了幾句。

「老人家怎麼哭了呢?」

「只是想起了一個故人。」他搖頭道。

「故人?」

「她和你一樣美。」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櫃檯上擺了幾十年的花,那朵乾枯的月季。

「您說的可能是我的外婆,我媽說我很像我外婆。」

「不,你們一模一樣。」他堅定不已。

此後,他每次都會來我的店裡,帶著他的孫女,來買糖。

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純凈而自然。

我不禁有些感動,這個人類,歷經了這麼多年,還依舊像個孩子一樣,不論是笑顏,還是心性,都讓我心裡泛著清涼。

不論是人類還是妖精,那幾天都讚歎我的店極涼快。

可能是因為他每天都來吧。

但是,這個把我看成故人的人類,我從未見過。

至少在我所擁有的記憶里。

烏鴉,少年和我

那對年輕男女走後,烏鴉睜開閉著的雙目,墨黑的眸子深不可測,讓我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他說道:「不要和這個女人多接觸。」聲音低沉,似是命令又似是叮囑。

我雖表面上絲毫不在意,但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類能看透我的妖容,次日便跑到街頭的森林裡去找百事通桃花妖。

其他桃花都謝了,唯獨他家門前的桃花開得正旺,似乎是故意為了顯擺。

擁有深厚法力的他一點也不怕熱,穿著一件灰白相間花紋的高領羊毛衫,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嵌入了金絲的復古眼鏡,略顯文質彬彬。我在心裡感嘆,這廝的扮相越來越像人類了。

他坐在我送給他的竹椅上,看著一本十分厚的外國小說。

他的小木屋上傳來了釘釘子的敲擊聲,我抬頭望去,一樹桃花開得燦爛,從縫隙里可以看到化成人形的烏鴉坐在小木屋的屋頂上。他穿著一套黑色的休閑服,腳上掛著一雙有些大的黑皮鞋,仔細一看,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我不禁有些心疼,他明明有白皙的皮膚,卻偏愛黑色,可能是因被家人排擠而產生了陰影。

即便如此,也抵不過我的憤怒。

這隻破鳥,明明是我的寵物,卻不願在我面前化作人形,在桃花妖面前倒是聽話得緊。

「還以為我的小烏偷偷背著我去見小情人了,原來是跑來給你這個大作家來干苦力了。」我朝正在屋頂上忙活的烏鴉大聲說道。他敲釘子的動作頓了頓,不知怎的,從下面看過去,在陽光下面的他顯得十分有魅力。

桃花妖聳了聳肩,合上了那本小說,轉過頭來笑得十分溫和,「雪狐女,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我哪敢吃醋,我家小烏從來都沒喜歡過我。」我露出有些遺憾的表情,烏鴉好似沒聽見我的話,繼續他的工作。

桃花妖噗嗤一笑,我瞥他一眼,坐在他的面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茶風輕雲淡地問他為什麼會有人類能看透妖的面容。

桃花妖驚訝一陣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能看透妖容的人類不外乎兩種,一種是至真至善具有第三隻眼的人,另一種則是與妖結下緣的人。

他似乎知道我想問他「與妖結下緣」是怎麼回事,還沒等我開口便打斷我,「具有第三隻眼的人類雖說不多,但也不是沒有,你遇到了還是小心一些。」

我了解他的死性子,便不再追問,拿了起一個小橘子一面剝皮一面起身,「我家米快沒了,今晚你就給小烏一頓飯吧。」然後抬起頭朝著烏鴉的方向喊道,「今晚你可以不回家,我允許你外宿。」

然後晚上,他還真的聽話的沒有回家。

我連一隻寵物也留不住,妖生真是失敗啊。我越想越煩躁,在床上滾來滾去,撲通滾到床下的我有些累,索性眯著眼睛準備睡覺。

兩隻小東西即細心又有良心,見我有些惆悵,伸出極小的手掌拍著我的背,讓我很快就睡著了。

夢中。

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帶著一枝野月季,放在了我的櫃檯上,不等我說謝謝就飛快地跑了出去。

他的正面在我的夢境里僅停留了一秒,畫面模糊得像那種泛黃了、看不清人臉的老照片。

他好像每天傍晚都會來,並且帶著一枝野月季,什麼也不說,只是有些害羞的笑著。

我納悶,是不是碰到了什麼咒術。

不然夜裡起了幾次,入睡了還是同一個夢,而且真實得讓我誤以為是自己的記憶。

第二天我又去找了桃花妖,他聽了我的話一下子陰沉了下來,考慮了許久,才扯著嘴角笑著對我說不過是一個夢罷了。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雙目中透露著緊張。

他不敢看向我的眼睛,眼珠子滴溜亂轉,問我準備怎麼去北塵。

我說坐火車,舒適又實惠。

他笑了,若有所思地說道:「是該坐火車。」

確實該坐火車,上次我想去東海游泳,計劃飛著過去,結果妖力不夠才飛了幾十里就喊著不行了,要打道回府。烏鴉無奈,背著我飛了幾千里。

那是他第一次為我化作了人形,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是一隻修鍊不成人形的小妖,才會被我捉住當了寵物。

沒想到,他妖力深不可測,怕是比失去妖力前的我還要厲害幾分。

桃花妖怕我會繼續追問他,一直都在說著些無關痛癢的事情,比如他今年要多結點桃子,要多找幾個女朋友什麼的。我狠狠地凶了他一眼,把他寶貝的外國小說搶了來,才如願地從他的小木屋離開。

一隻雪狐狸的故事

那個少女每天都會來我的店裡,買我的糖。

她問我我店門上寫的「雪花齋」是不是我寫的。

我說這三個字確實是我的字跡,但我卻沒有任何與它有關的印象。

她突發奇想地推測道:「你會不會喪失了記憶啊,你之前說你昏睡過一段時間。」

我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失憶這種事情太過離奇,我不願相信,作為一隻妖,我有妖的自尊。

當日,桃花妖來我店裡買糖,我隨口問了他一句有沒有恢復記憶的法子。

渾身發抖的他連我的話都沒有聽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幾時成為了這樣的妖精,令桃花妖害怕得顫抖。

我追問烏鴉,我十七年前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他眼眸低垂,只道他被我偷走時,我就已經喪失了記憶。

我有些氣憤,那幾日,閉了店,專心致志地收拾行李。

「東西都收好了,為何檢查多次?」烏鴉非常不耐煩,淡淡的遠山眉皺到了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空空的,總覺得丟了些什麼。」我趴在櫃檯上毫無生氣。

兩個小東西雖然只有乒乓球大小,力氣卻大得出奇,收拾店鋪,出了很多力,我看著他們忙碌地身影有些心疼。

這兩個小傢伙,就這麼想回到他們的王的身邊啊。

就在我眯著眼快要入睡的時候,那個少女,又來了。

她說她收拾老房子時發現了這些手記,是他爺爺臨終前寫下來的,還有些來往的信封,悉數都交給了我。

我打開那些十分老舊的信,看著上面好幾十年前才用的郵戳,疑惑不解。

那些信,有一半是我寫的。

我會寫字的不解之謎,在這一刻解開了。

她爺爺的手記里寫下了一隻雪狐的故事。

七十六年前,雪狐因不滿她父皇私自定下的親事,下山來到了人類活動的區域,她在我家隔壁的隔壁開了一家糖果店。

那時,我才十三歲,還不知她是個雪狐,只覺得她十分漂亮,聲聲姐姐的喚著他。

我每天放學後的第一件事,都是去後面的山坡上採花,每次只採一朵,采完之後送給她。

十四歲那年冬天的除夕夜,父母可憐她孤身一人,便讓我去叫她過來吃年夜飯。

那個夜裡,我第一次牽起了她的手,緊張而又興奮。

她像個孩子一樣,看著滿桌子的菜興奮不已,吃得很香。

飯後,父親拿出了筆墨紙硯,寫對聯。

她十分驚訝,兩隻大眼睛睜得大大的,指著對聯上的字問道:「這些又黑又卷的漂亮小傢伙們是什麼?」

我才知,她不識字。

父母親只當她是鄉下里來的窮苦孩子,對她的可憐又多了幾分。

我開始教她讀書識字,寫字書畫,她十分聰明,不出三個月便寫得一手毛筆字,還為自己的店題了個店名。

――雪花齋

俊逸的筆鋒比我的還要瀟洒。

我教她的,她都照收不誤,比我用得還好。

不僅詩書,不僅筆墨。

還有情感。

十九歲那年,她問我,我為什麼每天都給她送花,送得還是野月季。

她眉眼如畫,雙目灼灼,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我不放。

她的好奇令我不安。

那句我喜歡你始終說不出口。

我反問她,為何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容貌沒有任何變化。

她不答,我不語,沉默的我們第一次不知道要和對方如何相處。

她興緻缺缺地回了自己的店,緊閉著門,不讓我進入。

那幾日,父母親拜訪了許多親戚,為了讓我去國外深造。

他們苦口婆心地勸我,喝了洋墨水回來就能娶個好姑娘。

我敲了好幾次她的門,想要問他要不要一個喝洋墨水的丈夫。

她不應,不知是不是還在生氣。

我背著母親為我準備好的行李,從她的店門口離開,朝著港口停著的輪船走去。

在我將要踏上船的那一刻,她攔住了我的去路,撲進了我的懷裡,踮起腳尖,在我的耳邊輕聲說她是一隻雪狐,說我是第一個看透她容貌的人類。

這對我無非是晴天霹靂,人和妖,自古便有故事傳唱,是不可結成的孽緣。

她看著我吃驚的樣子有些泄氣,像個孩子一樣緊緊地捏著衣角,堅持不懈地問我為什麼要給她送月季花,嘟著嘴的她可愛得讓我不忍心拒絕。

我嘆了口氣,「因為你很美。」

讓我動心。

她羞得臉蛋通紅,和她穿的那條紅裙子相互映襯。

她垂下小小的腦袋說道:「我還沒有名字,你給我取一個名字吧。」

我一怔,我一直以來,都是喚她姐姐,從未問過她的名字。

黎月,我喚她。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應了聲「嗯」。就催著我快點上船,我邊走邊回頭大聲對她說:「我會給你寫信,你呆在這裡不要走。」

我怕她一離開,就找不到她了。

一封信,要跨過一片海洋,十分不易,我每個月只能寄一次信,然而最後一年我們再不能通信了。

聽別的留學生說,兩國交鋒了,切斷了所有的來往,比如輪船,信件。

室友嘆氣:「國家也不考慮考慮我們的死活。」

所幸,這仗不到一年就結束了,我坐著同一艘輪船回國,滿腦子計劃著如何說服父親上她店裡提親。

然而她卻不在了,母親說:「她一年前就被家裡人接走了,沒想到是個富家小姐。」

我尋了她十年,卻絲毫沒有她的消息。父母都勸我,說她肯定嫁給其他人了。

我終是應付不了父母親的嘮叨,娶了臨鎮的一個女子,去了另一所城市。

待我回來時,我已滿頭白髮,步履蹣跚。

而她容顏依舊,一雙水靈的杏目上躺著兩根細柳眉,不算十分高挺的鼻樑下是兩片紅潤的薄唇,不笑的時候嘴角也會微微上揚。

我沒忍住,淚眼婆娑。

她聲音輕柔,說:「老人家怎麼哭了。」

她沒認出我,我也沒敢喚她黎月,只道她像我的一個故人。

她卻說她不是她,讓我有些氣餒。

看著熟悉的舊櫃檯上放著的那朵月季,我很想問她為什麼會把這朵月季放在這裡,但是,如五十三年前,我沒敢說出「我喜歡你」那般,我沒說出口。

她也許恨透了我,故意沒把我認出。

我便遂她的意,故意裝傻。

那些日子,我每日都帶著孫女去她的店裡買糖,只為看看她的笑臉。

——西淵書

烏鴉從窗外沖了進來,搶過那些信件和西淵的手記。

他看著淚流滿面的我眉頭緊鎖,柔聲問道:「還好么?」

「小烏,黎月是誰?」

? END ?

編輯 桃梨

排版 桃梨

圖片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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