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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沒有聽到狗叫嗎?

你沒有聽到狗叫嗎?

文丨(墨西哥)胡安·魯爾福

譯丨屠孟超

「伊格納西奧,你在我背上,告訴我,你聽到什麼聲音或者看到什麼地方有燈光了?」

「我什麼也沒有見到。」

「我們該離目的地不遠了吧。」

「是啊,可什麼也沒有聽到。」

「你好好看看。」

「我還是一無所見。」

「你真是個可憐蟲,伊格納西奧。」

這兩個人拉長了的黑色身影在小河沿岸一上一下地移動著,這黑影有時爬上了石塊,有時縮小,有時增大。兩人只有一個搖搖晃晃的黑影。

月亮像一團圓圓的火球,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我們該快到這個村莊了,伊格納西奧。你的耳朵露在外面,仔細地聽聽有沒有狗叫聲。你還記得有人對我們說過,托納亞就在山後面嗎?我們從什麼時侯下山的,你回想一下,伊格納西奧。」

「是的,但我還是一無所見。」

「我累了。」

「讓我下來吧。」

老漢慢慢地朝後退著,一直退到身後的一塊大石頭邊,但他沒有放下背在背上的人,而是重新馱了馱。雖說他已感到兩腿發軟,但還是不想坐下來,因為一坐下來他便馱不起他兒子的身軀了。他兒子是幾小時前在別人的幫助下才馱在他背上的。

「你覺得怎麼樣?」

「不好。」

他兒子的話不多,而且越來越少。有時他彷彿睡著了。有時他好像又在發冷,混身顫抖著。他知道兒子在什麼時候由於他走路搖晃而抖動起來,因為兒子的兩隻腳像馬刺一般懸掛在他臀部的兩邊,他的雙手圍著父親的脖子,這時卻像馬鞭一樣在他腦袋邊晃動著。

為了免得咬傷舌頭,他咬緊了牙關。他問:

「你痛得很厲害嗎?」

「有點兒痛。」兒子回答說。

開始時,兒子曾對他說過:「放下我吧……就將我留在這裡吧……你一個人走吧。明天或者等我稍微好一點兒後我會趕上你的。」這幾句話他幾乎說了有50遍了。現在他連這幾句話也不說了。

月亮正迎面高懸天空。這是一輪呈紅色的大月亮,照得他們滿眼生輝,使他們在地上的黑影拉得更長,顯得更黑。

「我不知該往哪兒走了。」他說。

然而,沒有人答理他。

在背上的那個人全身被月光照得透亮,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露出暗淡的反光。他仍在兒子的下面馱著他。

「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伊格納西奧?我說我看不清路。」

另一個人仍然沉默著。

他繼續趕路,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他時而彎下身子,時而挺直身子,還是一步一絆地走著。

「這簡直不是什麼路。人們對我們說,山下就是托納亞。我們已經翻過了這座山,但托納亞仍然看不到,就連能向我們表明它就在附近的聲音也聽不到。你在背上,伊格納西奧,你為什麼不對我說你看到了什麼?」

「你讓我下來吧,父親。」

「你不舒服?」

「是的。」

「不管怎樣,我好歹要把你背到托納亞。到那兒我會找人給你治療的。聽說那兒有個大夫,我帶你去找他看病。我已背了你好幾個小時了,我絕對不會將你丟在這裡,讓人將你害死的。」

他搖晃了一下,往路邊跌跌撞撞地走了兩三步,又挺直了身子。

「我一定要背你到托納亞。」

「讓我下來吧。」

他的聲音變得很低,幾乎像在自言自語:

「我想躺一會兒。」

「你就在我背上睡吧,我一直把你抓得緊緊的。」

幾乎呈湛藍色的月亮慢慢地在明凈的天空中升起。皎潔的月光使汗流如注的老人的臉面閃著亮光。由於他的臉袋被兒子的雙手緊緊地勒住了,他低不下頭來,只好眯縫起眼睛以躲避刺眼的月光。

「我做的這一切都不是為了您(譯者註:這段對話將「你」改成了「您」,意思是說話人已不將對方看成自己的兒子了),我是為了您死去的母親,因為您是他的兒子。為此,我才這樣做。如果我在遇到您的地方撒下您不管,不像我現在這樣送您去就醫,那她定然會責怪我的。是她在給我鼓勵,而不是您,因為您給我帶來的只是困難、痛苦和羞辱。」

他一面說話,一面在出汗,但夜風將他的汗吹乾了,在吹乾後,又淌出汗來。

「我的脊樑會被壓傷,但是我一定要背您到托納亞,讓人給您治一治您身上的傷。我知道,等到傷一治好,您就又會去干你的歪門斜道。可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您只要給我滾得遠遠的,不再讓我知道您的事就行了。只要這樣就行了……因為您己經不是我的兒子了。我己經詛咒過您從我身上繼承的血液,屬於從我那兒繼承去的那部分血液我詛咒過了。我說:『讓我給他的那部分血液在腎臟里腐爛發霉吧!』這話是我獲悉您在攔路搶劫,您以竊為生,還殺了人……殺的是好人後說的。您若不承認,您的教父特蘭基里諾便是一個例證。是他給您行的洗禮,也是他給您起的名字,可他也免不了遭此厄運,遇上了您。從那時起,我就說:『他不是我的兒子。』」

「你(譯者註:這兒又用「你」相稱,彷彿說話人又將聽話人當兒子著待了,因為西班牙語里父子間用「你」相稱。)看看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或者說,是不是聽到了什麼。你在我背上能做到這一點,我不行,因為我覺得自己的耳朵聾了。」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

「你還不如我啊,伊格納西奧。」

「我口渴。」

「你忍一下吧!我們可能快到了。問題可能是夜已很深,村子裡的燈都已經滅了。但是,你至少能聽到有沒有狗叫聲。你仔細聽聽。」

「給我點水喝。」

「這裡沒有水喝,只有石頭。你忍一忍吧。即使有水,我也不會讓你下來喝水。你一下來就沒有人再來幫我把你背在背上了,而我一個人又無法背起你來。」

「我渴得很,也困得很。」

「我想起你生下來時侯的情形了。那時候,你就是這樣的:餓了就醒,吃飽了又睡著了。你媽媽只好喂你水喝,因為你將她的奶水都吸幹了。你總是吃不飽,脾氣又暴躁,可我沒有想到,這暴躁的脾氣隨著歲月的流逝都上升到你腦子裡去了……不過,當時情況是這樣的。你媽媽(願她安息)希望你健壯地成長。她以為你長大後一定會使她有所依靠。她只生了你一個。她在生第二個孩子時死了。即使她這時還活著,你也會氣死她的。」

他感到被他背著的這個人兩隻膝蓋不像剛才這樣夾緊了,兩隻腳往下垂著,在左右擺動著。他覺得被他背著的人的腦袋在晃動,像是在流淚。

「你哭啦,伊格納西奧?是我對您母親的回憶使您哭的吧,是嗎?可是您卻從來沒有為她做過好事啊!我們的好心得不到好報。看來我們傳給您的並不是慈愛之情,卻是一肚子壞心眼。您現在總該知道了吧,人家把您給打傷了。您的朋友呢?他們全都給殺死了。不過,他們沒有親人。他們完全可以這樣說;『我們沒有什麼人可以可憐的。』可您呢,伊格納西奧?」

村莊已在眼前。月光下,他見到屋頂在閃閃發亮。在最後幾步路里,他感到他的腰彎得很厲害,兒子的體重都快把他壓垮了。當他走到村莊第一座房子時,他斜靠在路邊的欄杆上,無力地放下他兒子,渾身上下的骨頭架子也好像都散開了。

他費勁地分開兒子一直抱住他脖子的手指。當他感到如釋重負的時候,他聽見到處都是狗叫聲。

「你剛才沒有聽到狗叫嗎?」他說,「你連這點希望也不想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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