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白月光:張愛玲
提筆寫張愛玲,我聽到自己內心的呼喚,她微抬著下巴,身上穿著錦繡華衣,腹有詩書、傲睨天下的氣質,映在我心裡。精彩如她,我願意裁出一片剪影,與你分享……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凄涼。——《金鎖記》
張愛玲喜歡寫月亮,寫得格外生動,我總覺得,她每篇小說里的月亮就像她,斜睨著故事裡的眾生,看著他們庸常的生活,扭曲的慾望,鬱憤的歌哭,掙扎著生死……她卻只是冷冷地道一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傾城之戀》
1930年,父母離婚,張愛玲10歲,弟弟9歲。父親與繼母的打罵、虐待,17歲那年,毒打之後把她囚禁起來,張愛玲差一點死去。
她拼勁全力逃到母親身邊,以為從此以後可以獲得幸福,沒想到換來的是另外一種折磨。母親常常抱怨張愛玲花了自己的錢,影響了自己的生活質量。即使生活費極少,她卻堅持努力學習,成績極好。一位老師感動於她的勤奮和貧困,自掏腰包送給她800元獎學金,她交給了母親,卻被母親打麻將隨隨便便輸掉了。「那是世界上最值錢的錢,可以支撐我一個學期的生活費」,從此,她的心冷了。
唯一的弟弟同樣讓她失望,既不知道上進,也不懂得反抗。一次繼母挑撥父親打弟弟,她看見後眼淚往下直淌,可弟弟轉頭就忘了,她寫道:「我沒有再哭,只感到一陳寒冷的悲哀。」弟弟張子靜一生落魄,多次向她求助,但她卻分文不予。
母親跟了一個男人去了歐洲,不再管女兒的生活費和學費,也從不過問。張愛玲在香港讀大學,卻又遭遇戰爭,香港淪陷了。她無書可讀,最後一次向母親求助,想轉去上海聖約翰大學,然而母親卻回信讓她嫁人。張愛玲沒有委曲求全,她開始了自強自立地寫稿生活,終於在《紫羅蘭》上的《沉香屑》,一舉成名。
1947年,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從歐洲回上海,張愛玲將稿費還了兩根金條,以前花了你很多錢,今天終於還給你了。母親哭著拒絕,她卻決絕地說,不要金子,要別的,也是沒了。母親彌留之際,從倫敦寫信給她,希望能見她最後一面,張愛玲只寄去了一張100美金的支票,一個月後,母親離世了。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寫給胡蘭成的情書
23歲,她遇到了愛情……
胡蘭成寫給她的評論:「你的散文與小說,如果拿顏色來比方,則其明亮的一面是銀紫色的,其陰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讀你的文章,像踩在鋼琴上,每一步都能發出音樂……」她覺得,他懂自己。
張愛玲比胡蘭成個子高,他對她說:「你這麼高。」話語里藏著,我怎麼配?
於是,她在贈給他的照片背後題了字「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胡蘭成是漢奸,張愛玲卻毫無顧忌地嫁給了他,她在《半生緣》里寫到:「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他們倆沒有舉行婚禮,也沒有領結婚證,只是一紙婚書:「胡蘭成與張愛玲簽定終生,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她寫下前兩句,是與他的約定,他寫了後兩句,是對她的許諾。
抗戰結束,胡蘭成開始逃亡,一路逃亡一路風流,張愛玲找到溫州,看見他,還有他的女人。她走了,隨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她仍給他郵寄生活費,但情分自此丟了。胡蘭成安定下來,教書為生,她寄了30萬的稿費和一封訣別信。你的人,你的信,此生不見。
笑,全世界便與你同聲笑,哭,你便獨自哭。
——《花凋》
解放後,她去了美國,嫁給了大自己30歲的不知名作家賴雅,她遇到了真正懂她、愛她的人,於是,所有的不般配,窮?老?病?這些都微不足道。
賴雅去世後,張愛玲幽閉獨居。文壇盛名的狂歡過後,她更願意躲在自己的一處。哭也好,笑也罷,這是屬於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生活。求了一世的「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也許就是這樣吧。老年的她,開始做減法,減去了身外之物,減去了功名利祿,甚至減去了親友的聯絡與羈絆,守著一本《紅樓夢》,專心研讀。
1995年,她不聲不響地悄悄離開了這個世界……
《沉香屑第一爐香》里的月色:「那時天色已經暗了,月亮才上來。黃黃的,像玉色緞子上,綉時彈落了一點香灰,燒糊了一小片。」《沉香屑第二爐香》里的月色:「窗子外面,斜切過山麓的黑影子,山後頭的天是凍結了的湖的冰藍色,大半個月亮,不規則的圓形,如同冰破處的銀燦燦的一汪水。不久,月亮就不見了,整個的天全凍住了;還是淡淡的藍色,可是已經是早晨。」《十八春》里的月色:對過有一個黃色的大月亮,低低地懸在街頭,完全像一盞街燈。今天這月亮特別有人間味。它彷彿是從蒼茫的人海中升起來的。還有《怨女》里:窗子里有個大月亮快沉下去了,就在對過一座烏黑的樓房背後,月亮那麼大,就像臉對臉狹路相逢,混沌的紅紅黃黃一張圓臉,在這裡等著她,是末日的太陽。
她寫了這麼多的月亮,這些月亮里都藏著她的眼,她的魂。在我的心裡,她是舊時的白月光,清冷、高潔、疏離,日子久了,生出一些朦朧來,那份清透的凌厲,也變得溫和而耐人尋味了。她淺白色的光輝,把你照得通透,靈魂里哪怕有一點兒骯髒也看出來了。你看這清白的光彩就在身邊,卻摸不著,也夠不到,每一次的嘗試,都像猴子撈月亮一樣滑稽可笑。她掛在樹枝頭,她映在湖水間,她躲在井口裡,但是她終究在天上,孤獨地,清冷地,高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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