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運動的文化淵源
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裡的水土不單指人們賴以生存的飲食起居,還包括構成文化要素的行為方式和思想觀念等。「文化創造比我們迄今為止所相信的有更加廣闊和更加深刻的內涵。人類生活的基礎不是自然的安排,而是文化
形成的形式和習慣。正如我們歷史地所探究的,沒有自然的人,甚至最早的人也是生存於文化之中。」(註:[德]藍德曼:《哲學人類學》,北京,工人出版社,1998。)
給「文化」下個簡單定義:文化就是一組人類群體行為規範的穩定預期和共同信念。由此可見,行為規範是構成文化差異的重要因素,於是可以斷定,作為行為主要內容的身體運動,必將受到文化的極大制約和影響。
追溯人類文明的發軔,我們會驚奇地發現,東方與西方交融於公元前5世紀前後,這便是卡爾·西奧多·雅斯貝爾斯(Karl Theodor Jaspers,1883-1969年)所稱的人類歷史的「軸心時代」。在不同的文明發源地,幾乎同時湧現出大量的思想家,以其對人類命運前途的獨到看法,形成了不同的宗教文化傳統,其思想的光輝一直恩澤當代,如中國的儒學體系、古希臘的理性主義、猶太教的世界秩序思想以及古印度的佛教等。這些古代「人學思想」都站在德性主義立場上,試圖建立一個棄惡揚善的「人性模型」,以便為世俗生活提供可資借鑒的道德規範和行為準則。值得我們自豪和慶幸的是,中國文化成為當今世界上唯一綿延不斷、傳承至今的古老文化!
中國文化何以綿延不絕?
今天,行走在山東沂蒙山區鄉間小道上的老嫗不期而遇,互道的問候語仍是:「食已否?」「已食!已食!」這其中蘊含著千年的文化信息。當河南安陽不識字的老婦抓起剪刀,隨著飛舞的紙屑,手中展開的剪紙圖案,只有在殷墟出土的器物上才能看到時,人們不禁會被如此鬼魅的文化傳承所深深折服。
首先,我們的文化傳承得益於「方塊漢字」這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信息符號系統。如今具備初中文化水平的人,也能意會「食已否」就是「吃飯了沒有」的意思。中國的孩子只要掌握一兩千個漢字,就能自由地與遠古溝通,世界上再沒有哪種文化能做到這一點。其次,中國文化的傳承與作為我們准宗教的「祖先崇拜」密不可分。關於文化傳承的話題我們放到後面去說,還是先回到文化與運動關係的討論上來。若在中國的語境下談及「運動」,就不得不首推中國武術了,就讓我們從中國的武術文化談起吧。
一、中國的武術文化
中國文字的發展,「象形」在先,「會意」在後。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對「武」的釋意是:「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為武。」「武」在殷墟甲骨文上就已出現,其有著一層更深的古意,即持「戈」行「走」的士兵。武術源於戰爭,試想,當初商鞅實施變法,以軍功進爵,造就了強秦的「虎狼之師」,「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作為獵取「首級」的工具,其演練方法,定然是作為彼時熱門的「手藝」而盛行,那肯定不是一個「止戈為武」的時代。然而,「止戈」同「解甲歸田」、「馬放南山」一樣,既是老百姓的期盼,又是統治者的理想追求,是所謂「天有道」的具體表現。由於其更加符合中國德性文化的要求,「武」的「止戈」寓意,備受後世所推崇,這也使得中國武術被賦予了巨大的道德擔待。
儒、道作為中國人文精神的主流亘古不變,儒道思想均側重於「心」的修鍊而忽視或者蔑視肉體的行為(功能)。雖說孔子也注重「射」、「御」,但那只是為「禮」而設定的教化工具,其秉持的始終都是「怪力亂神」的思想,「勞心者治
人」才是其要實現的終極目標。老莊守雌謙退,以柔弱為美,提倡「無為」、「不爭」:「夫唯不爭,故無尤。」而後的漢代經學、宋明理學等,也都將肉體的活動貶為「小人」、「賤人」、「野人」的行為。因此,在中國歷史上,武者很少獲得過如歐洲騎士或日本武士那樣的社會地位。
唐代武則天設立了「武舉」,可以看作是對武者的一次肯定,武術也藉此以全新的面貌登上了大雅之堂。其後有興有衰,但到底還是延續了下來。不過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在人們眼中,武者還是多與「雞鳴狗盜之徒、酒漿屠夫之流」並列。當整個民族陷於危難之時,民眾的尚武精神隨之高漲,作為凝聚民族向心力的武術,遂為愛國志士和思想家們所推崇,其社會地位才得以迅速攀升。比如,王夫之、顧炎武、黃宗羲等名流既是武術的積極倡導者,又是身體力行者。
及至清末,面對列強的入侵,以反帝國主義及其幫凶為旗幟的義和團運動,由山東、直隸一帶發起,迅速遍及全國。不過,當喝了「符水」刀槍不入的義和團戰士倒在八國聯軍洋槍洋炮之下,成為了無能的大清朝廷的炮灰和替罪羊時,血肉之軀在槍炮面前無能為力的現實,終於宣告了冷兵器時代的結束。隨著熱兵器時代的到來,武術的技擊功能開始減退,然而,作為千百年中華文化的載體,武術仍然在華人世界長盛不衰。
近代對尚武精神的大力倡導,肇始於鴉片戰爭,幾乎所有的近代思想家無一不強調「強國強種」的重要,並不約而同地寄望於國民教育和尚武精神。康有為認為,「當列國爭強之世,尤重尚武」;嚴復在救亡圖存之際翻譯出赫胥黎的《天演論》,向國人介紹「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道理,要求人們以「血氣體力之強」來「自強保種」;流亡日本的梁啟超激昂成就《中國之武士道》一書,呼籲愛
國之士以獎勵尚武精神為急務;譚嗣同呼籲國民積極習武,針對中國社會教育「主靜」的弊端,提出「主動」的思想,認為主靜是「愚黔首之慘術」;孫中山視強身健體為國家存亡的前提--「夫將欲圖國力之堅強,必先圖國民體力之發達」,並為上海精武體育會題寫了「尚武精神」;陳獨秀更是大聲疾呼,將恢復「獸性主義」作為中國教育的總方針。
上述偉人、思想家們都將傳統武術作為強健國民體魄、凝聚民族精神的重要手段,但已不再像王夫之、顧炎武等那樣醉心於武術細枝末節的技擊技術了,因為伴隨熱兵器時代的到來,武術禦敵征戰的任務基本宣告結束,後來的「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更多是出於宣傳鼓動的做法。振奮民心、強健體魄才是近世武術真正的責任擔待。
中國武術追求「四兩撥千斤」而並非蠻力,
講究「形神兼備,內外合一」。武術與中醫、京劇、書法合稱為中國的四大國粹,早已深深地打上了中國傳統思想的烙印。與以戰勝敵手為終極目的的西方體育不同,中國武術的最高境界是使對手「心服」,這一點首先體現在一個「悟」字上。這是中國傳統哲學思維所特有的認知形式,即「通過主觀的內省體驗,使主體與客體直接冥合,心與理合一,實現認識的突變和飛躍」。「武德」是中國武術推崇「狹義精神」的顯著特色,同時也是尚禮、尚仁、尚德等「尚武精神」與中國傳統道德倫理觀的合和,其成為習武之人畢生追求遵循的價值取向和行為規範。隨著社會的發展和科技的進步,武術技擊的實用功能漸趨衰退,實際上,中國武學已成為一種有別於西方競技體育的健身觀念,其演練的目的指向就是自我陶冶性情、休養生息、延年益壽。
中國武術的發揚光大,猶如華南師範大學譚華教授在《中國體育思想史結項摘
要》中所談到的那樣:傳統體育現代化和中國體育融入全球化進程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重建民族本位的體育話語權。這就要求我們從歷史悠久的中華傳統體育中整理出曾經有過並且仍然在影響著中國人的生命觀、身體觀、健康觀和體育生活的那些觀念、範疇和獨特認識,並以現代科學體育話語體系為參照,建立起民族本位的體育話語體系,以實現東方體育與西方體育、傳統體育與現代體育的平等對話,共同去探究人類體育文化的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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