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見中華文化深遠的「鏡中世界」
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霍宏偉近期出版專著《鑒若長河:中國古代銅鏡的微觀世界》,探究古代銅鏡的故事,其中「白居易的鏡子」一節,試圖通過「鏡詩」還原歷史上真實的白居易。有朋友聽說他要去國家圖書館做有關白居易的講座,就勸他去看一下正在熱映的電影《妖貓傳》,因為其中最重要的主人公正是白居易。霍宏偉沒看,但同事看後回來對他說,看完兩個小時的電影,就會發現對白居易的塑造是瞎編亂造,真實的白居易到底是什麼樣的?
事實上,我們走近傳統文化,也是帶著某種疑難走近真實的歷史,我們想探究的不會只是一個可以由著想像天馬行空的虛擬世界,而是同樣一個話題:真實的歷史、真實的傳統到底是什麼樣的?就像霍宏偉在書中探究古代銅鏡,與其說是解釋已然成為文物和古董的銅鏡本身,不如說他力圖呈現的是銅鏡背後的廣闊世界,就像他說的,如果將中國古代不同時期的銅鏡連在一起的話,無疑是一條歷史的長河,映照著中國歷史的微觀世界。
近年盛行的「傳統文化熱」,正體現了讀者對傳統文化或歷史知識的渴求。閻崇年、紀連海、王立群、康震等曾登上央視《百家講壇》的學者,近期都推出了關於傳統文化的新作。前不久舉行的2018年北京圖書訂貨會上,在不少出版社展位上唱主角的也是眾多傳統文化讀物——北京出版集團展位特設的「品讀北京」展區集中展示「北京古籍集成」、「京劇傳統彙編」等300餘種京味主題圖書;遼寧美術出版社推出的《中國刺繡》系列生動再現刺繡的產生髮展;《中國全景畫全集》則堪稱中國全景畫的「大全景」。
仿若霍宏偉寫「白居易的鏡子」,並不只是要讓讀者看到白居易怎麼端詳自己在銅鏡中的形象,他試圖引導讀者讀懂鏡子背後蘊含的深厚文化意義。自古及今,人們以鏡子修飾形貌,整肅精神,以鏡子譬喻人品德行,映射世事人生,並賦予它諸多象徵和警示意義。如果把傳統文化比作一面鏡子,在展現知識意義上的鏡面的同時,無論出版社,還是作者都希望能透過鏡面,窺見更為清晰和深遠的「鏡」中世界。
傳統文化在美之外,還能給人以精神的力量
霍宏偉之所以要解讀白居易的鏡中人生,是因為事有湊巧,在洛陽白居易晚年曾生活過17年的宅院遺址考古發現了兩面銅鏡,他不能確定這兩面銅鏡白居易生前是否用過,卻能確定它們契合了白居易生活的那個空間,那個時間點,它們可謂見證了白居易跌宕起伏的人生。
正是為這種好奇心驅使,霍宏偉查閱文獻資料,還有中華書局出版的《白居易詩集校注》六冊,最終發現白居易寫了70多首跟銅鏡相關的詩歌。由此,他不吝發揮想像力,將白居易2000多首詩作中,以銅鏡為題的11首及與銅鏡有關的50餘首剖析分類,以詩論鏡,以鏡敘事。他另闢視角,通過這些詩解析白居易人生不同階段的經歷過往、思想境界、處世哲學等,提升銅鏡本身的文化內涵,進而擴展到唐代文人士大夫的交遊等情景,豐富了人物,還原了歷史。
《鑒若長河》
《鑒若長河:中國古代銅鏡的微觀世界》還挑選了銅鏡發展史上的其他一些閃光點,分14個話題,從不同角度講述了銅鏡的故事。通過個案描寫,讓人們得以一窺銅鏡在歷史上的逐步演化。與此同時,該書將考古學、文獻尤其是古代詩詞和繪畫作品融合在一起,多種資料糅合,為研究提供了多重參考證據。以「佳人覽鏡」為例,霍宏偉將考古發掘出土的銅鏡與唐墓彩繪陶俑、東漢武梁祠畫像石等文物、壁畫和圖畫資料相結合,將古代美人對鏡梳妝這一題材進行了多角度呈現,立體地復原了古人使用銅鏡的場景。
工作中的霍宏偉
毫無疑問,霍宏偉透過銅鏡解讀歷史,不失為普及銅鏡乃至傳統文化的一個很好的角度。而怎樣找到好的角度來普及文化經典,也是讓專家學者們頗費思量的難題。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古典文學研究專家劉躍進看來,從學術發展的歷史看,那些真正在學術史上確立地位的學者,都與其盡心致力於學術普及工作密切相關。他以自己所在的文學所為例表示,六十多年前,文學所籌劃建立之初,一項主要的工作就是選注歷代文學經典作品,這些普及讀物一經推出就在社會上產生了廣泛影響,在闡釋經典的同時,其本身也成為一種經典。
「古代詩詞典藏本」之《詩經選》
作為「古代詩詞典藏本」叢書的副主編,劉躍進希望通過這套書,讓今天的讀者感受到經典中蘊藏的那些永恆的情感,雖遠隔千年卻從未改變。而情感的傳遞則有賴於專家學者的闡釋,劉躍進至今記得1979年他在南開大學中文系讀書時,聽從海外歸國的葉嘉瑩教授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即是「書生報國成何計,難忘詩騷李杜魂」。「葉教授說,讀書人沒有扛槍打仗的本事,但有學習、傳承中國文化的責任。作為知識分子,不管我們身處哪個領域,都不能忘了《詩經》《楚辭》、李杜詩中所凝聚的文化精神。」
幾年後,劉躍進聽一位長者坦言,正是陶淵明《形影神》一詩中的「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幾句,支撐他在中年遭遇不幸時頑強地活了下來,他才更為瞭然葉嘉瑩所說的文化精神,也更加意識到,經典詩詞在文學美之外,還能給人以精神的力量。
以劉躍進的理解,作為中國人,我們推崇《詩經》《楚辭》,李白、杜甫,不僅因為其藝術成就,更因為這些經典寫盡了我們共同的情感,融入了我們的民族靈魂,更是代表了我們民族的心聲。
書寫傳統最終是要描摹人的精神
一些國外漢學家編纂的中國文學史,雖未能窮盡中國文化的情感和精神,但他們曾經為中外文化交流付出的努力,卻當是我們「不能忘卻的紀念」。
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鐸爾孟的紅樓夢》,濃墨重彩講述了法國人鐸爾孟的中國情結、一百年前的中法兩國文化交流、半個世紀之前的法文版《紅樓夢》譯介始末。這本書的作者,法籍華人作家鄭碧賢感慨,正是三位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翻譯者和校譯者安德烈·鐸爾孟,以及他的學生李治華和雅歌,從1954年到1981年,歷時27個春秋,合力將《紅樓夢》翻譯成了法文出版。
尤其值得大書特書的是,作為歷經中國三個時代的法國貴族、詩人,鐸爾孟在中國生活了48年,回到法國後又接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委託,參與到《紅樓夢》法譯本的翻譯、校譯工作中,在華幽夢修道院十年如一日、夜以繼日地工作,把生命中最後的十年光陰獻給了《紅樓夢》。鄭碧賢強調指出,正是在鐸爾孟嚴謹、高標準的要求和堅持下,法文版《紅樓夢》採用了亞歷山大詩格,成為一部包括詩詞歌賦的全譯本。
法語版《紅樓夢》
從開始《紅樓夢》翻譯和校審工作,鐸爾孟和李治華約定:每周星期二下午,由李治華帶著譯稿到華幽夢交給他,他再把他修改的篇章、詩詞部分念給李治華聽,最後再共同商榷定稿。鄭碧賢說,鐸爾孟比李治華大34歲,他不僅是權威漢學家,還是想像力極豐富的詩人,他常常在李治華的稿件上大刀闊斧地修改,每一行都不放過。在舒乙先生倡議下,《紅樓夢》法譯本手稿得以從法國落戶北京,被中國現代文學館珍藏。鄭碧賢看過手稿後感慨,4213頁、30多公斤重的手稿,每一行都有鐸爾孟用藍、紅兩色筆做的修改,嚴格說來幾乎是重寫。「要知道,不管酷暑還是嚴冬,甚至在病情垂危之際,鐸爾孟也照樣交出校審稿。」
鐸爾孟
李治華與夫人雅歌
透過法文版《紅樓夢》翻譯的過程,我們看見的不只是沉甸甸的文化成果,更是人的精神。而倘是把城市看成一部正在行進中的文化讀本,我們不斷書寫城市,歸根結底也是為寫出人的精氣神。正如京味作家劉一達所說,他寫《衚衕范兒》表面上寫的是衚衕,歸根結底寫的還是衚衕里的人。「我抽出衚衕裡面比較典型的一些事例,掰開了,揉碎了,講述其中的故事,描摹『衚衕范兒』的來龍去脈。它之所以能接得住地氣也就是在這裡,你看的時候不光是看懷舊的這些事,更看的是一種文化,一種歷史的演變過程。」
劉一達坦言,他寫過不少有關衚衕的書,這麼多年寫衚衕,主要目的還是想給後人,給那些沒有在衚衕生活過的「80後」、「90後」、「00後」留下一點東西。同樣關注變化中的北京,並寫出了《北京:城與年》的作家寧肯表示,寫北京是要寫出北京的人,寫北京的人要寫出北京人的精氣神,要寫出北京人日常生活背後內蘊的精神鏈條。「承載文學之道的器物,風俗也好,景觀也好,建築也好,最終都要落實到人的身上。」
《紙上乾坤》
如果是由人推及文化,或是置身於人與文化的坐標上看世界,我們或許會得出更多深層的思考。作家李舫在隨筆集《紙上乾坤》中,呈現的就是這樣的文化景觀,其中既有對中國古代思想史的回眸與反思和對文化現象的評述,也有縱論世界現代藝術史、美術史時採擷到的思想珍貝。李舫的有感而發恰如評論家陳奇佳所說,源於中國某些非常特殊的文化現象,能夠從中間折射中國文化傳統的某些精神奧秘性的東西。李舫的思想感情,史的厚度又都是具有當下性的。「李舫以史的精神,來考量我們當代人所包含的一種內在的思想分量,這樣一種自覺的創作意識,滲透在這本書的字裡行間。」
追隨李舫的描述,我們得以穿越歷史,回到兩千多年前的稷下學宮,差不多同一時期,在愛琴海旁邊也誕生了柏拉圖學院。但稷下學宮因為戰火,因為政治,因為其他各種原因而中斷了,前後只存留了幾十年。在它消亡後,柏拉圖學院依然繼續存在,它成了以畢拉哥拉斯主義的數理邏輯為主流的一個學派。正因為學院的存在,使得它最終成了西方文明的濫觴。李舫由此表示,當我們深入思考稷下學宮作為世界第一座大學何以消亡的時候,我們或許更可以懂得,中華文化、中國文明當如何成就更加輝煌、更加瑰麗的高峰。
誠如陳奇佳所言,從李舫的思考中,處處可見她作為一個當代人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而這種「大」的氣象和追求,則是從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文化中貫穿過來的。
明了來路是為了更好地推陳出新
究其實,我們之所以要記得歷史和傳統,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是說要回到傳統中去。恰恰相反,明了來路是為了知道去處,也是為了更好地推陳出新。
也是在這個意義上,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四大名著」的升級版「四大名著珍藏版」。
"四大名著珍藏版"
珍藏版在沿用該社經典的文字版本的基礎上,全部使用畫家戴敦邦的作品,共81幅,除《紅樓夢》增加1幅《金陵十二釵與寶玉》長卷外,每部名著精選20幅,都是書中精彩的場景和情節,圖隨文走,放在相應的章回。此外,還增加了實用圖表等新的內容。
當然,珍藏版更可以說是吸收最新研究成果而推出的新版本。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輯周絢隆坦陳,該社「四大名著」出版六十多年,背後有太多的故事。以《紅樓夢》為例,先後經歷了三次版本的更新,這個更新並不只是在前面版本基礎上進行修訂,很多時候是推倒重來。他表示,《水滸傳》也有版本的更換。《三國演義》和《西遊記》雖然沒有進行大的版本更換,中間的修訂過程卻一直沒有停止。
紅學家張慶善注意到,珍藏版《紅樓夢》在署名上也有了變化,從最早的「曹雪芹著,高鶚續」,變成「前八十回曹雪芹著,後四十回無名氏續,程偉元、高鶚整理」。「這反映出出版者和整理者嚴謹的治學態度,反映了到今天為止紅學界對後四十回續書作者研究的最新成果。」 在張慶善看來,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之所以被認為是最權威的通行本,就在於它選擇了一個非常好的早期的抄本做底本。此外,它召集全國幾十位各方面的專家,尤其是紅學家,用了七年時間整理出來,包括文字上的整理和注釋。
作為清史研究專家,閻崇年研究中國傳統文化,並不止於對經典古籍的整理和闡釋,他力圖有所創新和發現。他在將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的著作《森林帝國》里,提出了「森林文化」的概念。閻崇年表示,很多專家認為中國的歷史主要是農業區和牧區之間相互交融、相互矛盾、相互契合的歷史,但他多年「行萬里路」的經驗,告訴他在東北大部分地區,看到的是大片的森林。他經過審慎的研究和思考後得出結論,大興安嶺以東一直到山海關一帶應歸於「森林文化」。「概而言之,中原農耕文化、西北草原文化、東北森林文化、西部高原文化和沿海島嶼的海洋文化,這五種文化組成了中華民族五千年經濟文化類型。」
而閻崇年之所以不斷開拓出新的想法和新概念,源於他的學術理念。他坦言,在學術上,自己一直堅持三個原則,一是「求一」,一段時間只專心做一件事;二是「求精」,力求把自己的研究做得好一些、做出精品;三是「求新」,他60歲開始新學科「滿學」研究,70歲登上《百家講壇》,直到現在還在不斷開拓新的研究領域,都是求新的結果。當然,無論怎麼求新求變,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認知傳統文化,為當下尋借鑒,也為更好地開啟未來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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