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那麼愛您，卻那麼「恨」您……
爸爸，今天是您離開的第7天，每一天，想您，念您！今天頭七，您會回來看我們的，對嗎？
您從2018年1月9日開始因為腦出血入院，到搶救室兩天，本以為可以動手術，卻因為肺功能衰竭是晚期而做不了手術，想進ICU病房卻被告知進去會走得更快，到時候家人想隨時見面都不一定可以……不知道為什麼腦出血會導致您說不了話，您拔管，一心想回家，當初您就說就算要離開，也希望是在家裡安詳！
1月10日晚我開始動身趕火車，1月11日回到家，那天晚上看到您，只是在我回來呼喚您的時候您才微微睜開眼，其他時刻您總是閉著眼，用嘴巴費勁的喘氣呼吸，嘴巴里全都乾裂，結著厚厚的一層東西，想撕開卻擔心流血，一整晚不敢離開您的床前，聽著您的每一聲呼吸都像是在撕心裂肺一般痛苦不堪……
1月12日給您喂葡萄糖水的時候呼喚您，雖然您側身躺著，卻懂得乖乖張開嘴巴把葡萄糖水喝了之後慢慢吞進去，每次喝兩三勺之後您就開始搖頭不喝，每一個來看望您的人您都懂得點頭打招呼……
1月13日我聽到您第一聲微弱的言語，我哭了，您吃力地舉起您的手為我擦拭臉上的淚水，姐姐和您的孫女從國外趕回家，您的意識一直清醒，那天開始，每次間隔著一次喂葡萄糖，一次餵奶粉，您開始能喝五六勺……
1月14日，您嘴巴不再那麼乾燥，嘴巴里的一層東西慢慢蛻出來，讓您吐出來的時候您會乖乖配合，並且能平躺著餵食，那天您開始能吃半碗，能用鼻子呼吸，而且能小坐一會兒……
1月15日，您回到家第二次掛點滴，前一天因為血管腫脹沒有掛完的點滴被您看到了，您非覺得不能浪費，所以跟前一天一樣挨了4針才把針扎到血管里，您的精神狀態相對前一天又漸漸好了一些……
1月16日，我們去山上把媽媽的骨頭遷移到公墓旁邊，到山上去的時候您還會交代姑姑讓姐姐給我們上山的人煮麵條和鴨蛋，您知道我們什麼都不懂，所以總是各種交代；
1月17日，您能坐起來的時間漸漸久一些，那天我們配合著給您剪了一個帥帥的髮型，剪了頭髮之後的您看起來精神多了，我們又一起拍了一張合照，那天的我不好看，可是那天的您很帥……
1月18日，您開始不讓我們給您餵食，總在我們把碗端進門的時候就主動坐起來，自己端著碗就開始慢慢喝，那天，您還能慢慢啃一點點雞腿，把您的鬍鬚剃了之後，您更顯年輕……
1月19日，您看我們在安裝您做的大古板床，哥哥把床裝反了，您著急得坐起來親自指揮，那晚您吃哥哥做的滷麵，點評很好吃，我們都很高興……
1月20日，您說過年還早，讓我出去培訓，您說家裡這麼多人照顧，一定會乖乖配合吃飯，乖乖睡覺，乖乖等我回來給您過壽，您用手摸著我的臉好幾次，那天哥哥把新定的車從廈門開回家門口，您聽到車聲，很高興地笑……
1月21日，我出發湖北準備培訓年前最後一批學員，您還能跟我一起講電話，雖然說得不多，卻總能清晰地回應我的每一句話；
1月22日，跟您視頻的時候，您還是像平時一樣，每一次讓您吃東西您都很配合，乖得像個長大的孩子……
1月23日，白天您一直很好，卻在凌晨三四點的時候突然又開始用嘴巴呼吸，精神狀態一直還可以，這時候跟您的對話您還是能正常回應，那天，您的右手有點小腫……
1月24日，哥哥去福州拿您平時哮喘吃的葯，您吃了之後能喘得不那麼累，稍微睡得久一些，那天，跪在酒店的地板上，向上天祈求，我一直相信福報，相信宇宙能有強烈的感應，那晚跟您視頻說第二天是我生日的時候，您還能在視頻里點頭……
1月25日，是農曆的十二月初九，姐姐說今天爸爸不像往常一樣縮著腿睡覺，反而伸得很直，爸爸的右手消腫了，手腳一直都有溫度，也還能喝點東西，吃藥小睡，在湖北他們接我去吃飯的途中，坐在車上，沒有暈車，卻感覺胸口一陣壓抑，那天的長壽麵跟平時的不一樣，平時是細的圓面，那天是扁的寬面，面的上面沒有兩個蛋，只有一個，種種的不平常都讓我心裡焦躁不安，只是隔了一天沒有視頻而已，突然在侄女發過來的視頻里，看到爸爸的眼角流著淚，我立刻定了回家的票……那一晚整夜整夜不敢睡，害怕手機響起來卻不敢調靜音，害怕信息發過來卻不敢鎖屏幕提示……
2018年1月26日凌晨4點33分，看到是哥哥打來的電話，預感一陣陣不好，哥哥說「爸爸沒了」的那一刻，我徹底奔潰，爸爸走了，從小到大的天，塌了，我所有的力量依靠，沒了……我始終不信，爸爸最心疼的女兒還沒有回到家怎麼捨得走……姐姐和侄女是和爸爸睡在同一個房間里的，哥哥睡在爸爸房間的樓上，家裡隔音一直不好，甚至每一聲喘氣聲都能聽得見，凌晨3點半的時候，哥哥因為小孩子鬧騰沒有睡著，那時候爸爸還是跟平時一樣呼吸，偏偏就在哥哥、姐姐、侄女都打盹的那半小時之內選擇了離開，沒有任何徵兆，沒有任何聲音，再次要起來餵食的時候卻發現爸爸沒了呼吸……
一直以來，我都明白，每個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但卻始終沒有勇氣面對最後的那個場面……難以接受，一夕之間，說沒就沒了，明明記得我還在吹氣讓開水冷卻，想給您泡葡萄糖；明明記得哥哥把您做的大古板床裝反了，您急的坐起來親自指揮；明明記得您摸著我的臉說是好臉型，招財，讓我要乖；明明記得您每次拉屎拉尿的時候都會覺得不舒服告訴我們趕緊幫您換尿片；明明記得您說白熾燈太亮要我們換成以前最老式的黃燈，每到天亮的時候就要我們把燈關了；明明記得您答應我，會一天天好起來，要等我今年給您過70大壽……
可是您沒有等，您熬過了一生最苦的時候，把我們三兄妹拉扯長大之後您似乎覺得能夠稍微停歇，喘口氣，所以您開始經常喝酒，經常抽煙，每次讓您好好吃飯您總不聽，這麼多年您吃的葯比飯還多，別人一天三次的藥量您總能在一次解決，您常念叨媽媽39歲就走，連祖宗牌位都進不去，媽媽走的時候，我才5歲，為什麼我還沒到30歲您就這麼著急要走，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您要這麼懲罰我……
為什麼菩薩不靈，為什麼跪著求老天那麼久都沒有被宇宙感應，我沒有爺爺，沒有奶奶，沒有媽媽，現在也沒有了爸爸，雖然明知道有很多人的命運更坎坷，卻還是覺得在我不到30歲的年齡就沒有了爸爸是對我的殘忍！
爸爸心裡知道初九是我的生日，非要熬到初十的凌晨，就像當年我出嫁的時候，您也是躺在床上交代讓我別哭，說您一定會堅持到我出嫁再走…可是爸爸，以後每年的生日過完就是您的忌日，讓我怎麼過？怎麼想……
上次回家是好好的一個人，只是三四天不見而已，再次回來的時候我卻只能看到您已經被密封在四四方方的棺材裡，我求他們別把您裝進去，求他們等我回到家讓我守幾天，可是長輩們說農村裡入館都是要看時間和日子的，當天下午就必須火化，當天晚上9點就必須下葬到公墓里，所以我最快的速度回來和您見面的地點也只能在殯儀館，在殯儀館等我的兩個多小時還是用紅包才換來的，並沒有所謂的人情可言……
我在爸爸的棺材前跪著求他們讓我再看看您，看看您的臉，看看您穿的衣服，回來的車上我想像了無數次再見到您的場面，想著哪怕您的身體已經冰冷，我也要抱抱您，拉著您的手，還像前幾天一樣摸我的臉，之前您經常也幫別人辦白事，曾經說過有一次爺爺把一個即將入館的人救回來又多活了幾年，所以我總覺得也會有奇蹟，就像電視里一樣，還能在拉您的手摸我臉的時候隱約感應到您的手在微微顫抖……可是沒有，我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們說您已經冰冷，臉的顏色也變了，開館不吉利，硬是沒開館讓我見您最後一面，把您推進去火化的時候，回想起以前還能自主選擇下葬方式的時候，您不讓奶奶的遺體去火化，您說就算背也要背到墳墓完好的下葬，因為您知道奶奶怕疼，奶奶愛美，所以在現在所有人離開都要火化的今天，我依然想像著您這樣進去，會不會好疼，好疼……
因為給了紅包，所以殯儀館破天荒的讓家屬在火化到一大半的時候可以進去看一看，我一直什麼都不怕，可是在讓我靠近那個火爐的時候，很怕，很怕，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見您，我一步步被推到火爐旁，親眼看到您只剩下一堆骨頭，沒有衣服，沒有肉體，他們撿出了您的手骨，腳骨，頭顱……
哥哥讓我找張您的單人照，用來做遺像上的照片，看到每張照片都是回憶，每一張都讓我思緒萬千，明明心裡難過到只想抱著您哭，卻還要兼顧這些那些的形式，我不懂什麼是習俗，也不知道為什麼人都沒了還要講究那麼多，為什麼寧願受那些習俗的束縛也不顧活著的人的感受，連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為什麼電話里我苦苦哀求不要把我爸爸放在棺材裡，你們卻還要跟我說著沒辦法？爸爸走了，為什麼不讓我好好送一程，前幾天是一個好好的、活生生的人，再回來看到的卻是一堆灰燼，誰能理解這樣的痛，雖然我知道爸爸的輪廓，可是用灰燼我拼不出來爸爸的樣子，拼不出來……
我不曾經歷過，不懂什麼是迴光返照，我以為一天好一點點，慢慢的恢復，應該是因為回到心心念念的家，心裡高興，願意乖乖吃飯，所以身體就恢復了，一直以為的迴光返照應該是突然好起來，那麼多天，怎麼會是迴光返照呢？
既然你們懂，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為什麼？媽媽走的時候我們都只是個孩子，能知道什麼？為什麼爸爸每一個恢復好的癥狀都要在那裡唱衰，能主動吃飯也說不好，手消腫了也說不好，雞鳴叫太早也說不好，難道因為是臨近過年，幫忙做一些事的時候就要露出各種現實的嘴臉嗎？我從來不喜歡負能量，可我真心不喜歡農村裡的種種，那些落伍的一切，活得好累，好累……
1月27日，推開您睡過房間的那個房門，在看不到床，看不到您，看不到任何東西的那一刻，還是止不住放聲痛哭，始終不相信您就這麼走了，我一次次問，一次次責怪，哪裡做得不好，為什麼要這麼突然……哥哥說，您不想讓我們看到您最痛苦時候的樣子，所以選擇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離開，您的眼睛閉得很緊，手腳伸得很直……
看到窗台上爸爸的手機，永遠都不會再響，我再也沒有機會為您充話費，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爸爸走過的身影，村裡的每一個山頭爸爸都曾帶我去過……小時候總是我拔苗，您插秧；我割稻穀，您敲稻穀到大木桶里；我砍柴，您幫我除去雜樹枝；我燒火，您做飯；我吃飯，您為我講解莆仙戲；我拉鐵線，您定小木樁電野豬賺錢給我念書；我半夜上廁所，您站在小屋外幫我一邊打手電筒一邊說話不讓我害怕；我在家裡等您，您出門幫別人辦白事；我受傷，您用煙頭止血包紮；我哭泣，您各種想辦法讓我別哭；我讀書，您為我裝米、裝菜讓我帶到學校；我拿獎狀，您各種忙裡忙外把獎狀粘到牆上讓所有人知道您的驕傲；我們一起上山挖竹鼠、採茶葉、種花生地瓜，我們一起採茶葉回家用大鐵鍋烘乾茶葉之後煮的第一頓飯總是很黑，卻很香……
爸爸，我們曾經那麼喜歡一起坐著聊聊天，可為什麼您會突然說不了話，您只是拉著我們三兄妹的手，做出向天禱告的手勢，我們都懂，您是讓我們一定要好好的，要相親相愛……爸爸，您不是常常念著讓我再生個兒子嗎？不是說要等我把孫女長高之後帶回來給您看看嗎？為什麼沒有等……為什麼不等……
從有了能拍照的手機之後，我總愛跟您一起拍照，您的單人照很少很少，因為我總喜歡拉著您的手，靠在您的身邊，不曾想，我認為給您拍過最好看的單人照，卻是最後最適合的遺照……多希望，您再摸摸我的臉，為我講解莆仙戲，下廚做我愛吃的肉飯，在我受委屈時候站出來出頭……每一次我都喜歡拉著您的手拍照，您怎麼捨得放開我的手……
您剛回來的時候，家裡很冷，每次喂完您之後看著您安靜休息，我們就會坐在門口的大廳里烤火，現在每次烤火幾分鐘之後就習慣性要去看看您是不是睡得安穩，可是再回頭的時候，房間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每次一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我就哭，以至於哥哥姐姐都要求把房間的門關上，別讓我看到……
睡在爸爸曾經睡過的樓上的房間，房間里還瀰漫爸爸身上的味道，那張我沒有清洗就一直很黑的蚊帳，至今還是之前的模樣，我依然記得您每次咳嗽的頻率和音量，每次跟您聊天時候我都能預料到您的下一句回答，牆上依然貼著從小到大的獎狀，大學之後的所有榮譽證書貼不下，您用袋子完完整整保留在您最重視的抽屜里鎖起來，衣櫃里都是完好的新衣服您總不穿，就喜歡穿著一些沒有彈性的褲子和不夠保暖的衣服，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假裝自己不那麼消瘦……
最近總是半睡半醒，總覺得打個盹之後就要起來去看一下您，而在真正清醒想要起來的時候，卻意識到，您走了，我再也看不到您……
沒有爸爸，以後還會是原來家的味道嗎？廚房的煙，沒了；房間的燈，滅了；地上的灰，不動了；您最好的朋友，不來走動了……我回家守著您的魂，想像當初您是怎麼對我們笑，所有的一切，停在2018年1月26日農曆十二月初十的凌晨四點多，具體時間點，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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