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風:侯利明《一生知己是梅花》
許多年的冬天,一直在邂逅一場關於梅的花事,終因種種不得機緣,只能在詩詞里相逢美好,尤其大雪紛飛的天氣,片片雪花有著盧梅坡「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詩詞里的潔白和幽香。我以為,只有將梅愛到骨子裡,才能寫出這般絕塵的詩句。有「梅妻鶴子」之稱的林逋,隱居杭州孤山植梅放鶴終生未娶,所作「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亦被譽為千古絕唱。才女李清照感嘆「世人做梅詞,下筆便俗」,卻還是寫出「笛聲三弄,梅心驚破」的婉約詞,從此後再不能寫梅。在宋代民間,插瓶養梅,已成風尚。陸遊也曾「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如泥」。
物候將至立春,《閑情偶寄》里李漁將明人早春賞梅的雅緻描繪得極為生動。人們聚于山中搭起三面為實一面為虛的帳篷燃起炭火,一邊取暖一邊溫酒,似是在等待久別的友人,無法遠足的人即興在園子里圍起紙屏風,頂上封嚴,只留四面可隨意開合的窗,彷彿只等暗盈的梅香襲來。這份盛情,有款待知己的隆重。《帝京景物略》記載,從冬至開始畫一枝九朵九瓣的「九九消寒圖」,每天染一瓣,八十一天數九寒天過完,春就在窗外。天寒地凍,風雅相伴,世人對於梅的偏愛無花能及。諸多朝代的《群芳譜》均推梅為群花之首,它領春傲冬在四季的首尾罅隙,不與牡丹、芍藥、蓮荷和秋菊爭年華,也不與茉莉、梔子和桂花比香濃,只在冰天雪地里獨秀一枝,黯然凌寒獨自開。
聽《梅花三弄》,想起典故里的東晉名將桓伊,在音樂上頗有造詣,尤其笛子吹得銷魂。一次經過碼頭遇到王徽之的僕人傳話,說是主人想聽他吹奏一曲,桓伊就坐在馬紮上悠然笛音,曲罷上馬而去。一個身具高位,一個狂傲不羈,欣賞我的笛聲欣然為你吹奏,傾慕你的才華想聽便說與你知,心領神會,全憑一朵梅花在空靈傳遞。「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作此詩的陸凱不但將梅花視為一生知己,還與好友范曄同是梅花的知己,最好的情意莫過於,在早春的驛站旁寄一支梅花素箋。
「一生知己是梅花」出自於晚清名將彭玉麟之筆,他與青梅竹馬的梅姑不能長相廝守,心上人先他而去,他在墳前暗許心愿,要一生畫盡萬副梅,來抵抗相思的蝕骨煎熬。他寫下「一生知己是梅花,魂夢相依萼綠華;別有閑情逸韻在,水窗煙月影橫斜。」為官一生清廉正直,年邁辭官後在居所旁遍植梅花,直至終老。
文學大師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寫童年:「三位書屋後面有一個園,雖然小,但在那裡也可以爬上花壇去折臘梅花。」蒼狗流年,大師已逝梅樹百年。從少年時魯迅就有抄書的習慣,尤其喜歡抄寫一本《詠梅》詩集。後來魯迅還刻有一枚「只有梅花是知己」的印章,來彰顯自己高潔的情懷,生逢亂世,亦以梅花為譬喻:「中國真同梅花一樣,看它衰老腐朽到不成一個樣子,一忽兒挺生一兩條新梢,又回復到繁花密綴、綠葉蔥蘢的景象了。」梅花在大師的心裡是民族的風骨和象徵。
民國時期「最後的才女」張充和,珍藏著許多明清古墨,上刻:一生知己是梅花,以它書寫了一生帶著梅韻幽香的墨章。梅花是文人的心頭好,它的清潔高雅,玉潔冰清,引人自喻,他們也將梅的精神演繹出絕代風雅。豐子愷先生也曾作畫配何錢的《看梅雲》: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將一面與梅花,天真爛漫的詩情畫意令人感動,想必梅會愈加花氣襲人似施然落座,這是人與人,與梅之間的默契相知。
一生知己是梅花,淡泊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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