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鎖專欄：山那邊有沒有風

山那邊有沒有風

文/徐建鎖

半夜時起風了，樹梢被吹的嗚嗚作響，窗戶發出了像哨子似的響聲。聽上去像在嗚咽......我看見岳父躺在病床上，妻子和內弟站在床的那邊，我站在床的這邊，老人在輸液嗎？看不清楚，我想叫一聲老人，但沒有發出聲音自己卻睜開了眼睛。這場景是幾個月前岳父去世最後一晚的景像，我夢到了。而他已經安卧在山的那邊了。窗外風還在刮，一點也沒有減弱的意思。山的那邊有風嗎？我想到了以前。

我與妻子認識已經有三十六年了，從戀愛到結婚成家，現在自己的女兒也早成家了。我不知道年輕時的岳父是什麼樣子，但我卻是看著他從中年步入老年的。近年來老人幾次住院，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在岳母去世以後，他衰老的速度明顯加快，記憶力下降，行動遲緩，有時詞不達意。人在大自然的規律面前，顯得那麼的無奈。

從認識岳父的那天起我就看出他是一個愛乾淨，講究儀錶，很愛面子的人，什麼時候穿戴都很整齊。印象中，直到老去老人都沒穿過深顏色的襯衣，而且襯衣最上面的扣子一定是扣上的。有一天出門時內弟給他解開最上面的扣子對他說，爸你別扣最上面一個，這樣一個是舒服，再說看著也好看，還調侃老人說，這樣很有風度。等走出電梯間，只見老人脖領子上的鈕扣還是扣上了。

岳父心靈手巧且動手能力很強，家裡坐的沙發幾十年換了好多回，從來都是他自己做，沙發套子也是岳母親手縫製，流行什麼式樣就做什麼式樣，而且他們自己很享受這個過程，子女們回去他就會向我們展示自己的成果。我常常驚嘆他的動手能力，也很佩服老人的勇氣。他們年輕時生活在物質貧乏的年代，正是因為他們自己的生活智慧才養育了眾多子女。

與大多數老人一樣，岳父他們節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在物質生活極為豐富的今天，常常會被子女們善意的嘲笑。前些年我們叫老人出去吃飯，他都認為太浪費，有時候直接拒絕，儘管我們有這個經濟條件。這些年才習慣了家人一塊出去吃飯，但兩個老人自己出去吃飯次數很少，就是去也僅僅是一人一碗面而已。岳父做飯的手藝高超，我在他面前不敢下廚也沒有下過廚，最多打打下手，有時還把剛切的生菜拿一塊就吃。我和老人比起來就是一個笨手笨腳的人。那種飯菜的香味只能永遠留在記憶里了。

這幾年岳父住院的次數增多。那一次住院正是夏天。連續幾天的毛毛雨，說大不大，淅淅瀝瀝沒完沒了，把高原的天氣渲染的有了江南梅雨季節的味道。那天正好是我在醫院陪護。我站在醫院病房的窗戶邊往樓下看了看，回過身來對坐在病床上的岳父說還在下雨。老人家慢慢悠悠的站起來，來到窗戶邊看了看樓下，遲疑了一會說：「咱們到花園裡去轉轉吧」。岳父這天打完點滴，精神狀況比昨天要好點，我知道他好幾天沒下樓了，可這樣的天氣並不合適啊，我連忙說道：「爸，天在下雨呢，別去了，哪天天氣好了再去哦」。不知道他是沒聽見我的話還是沒聽懂我的話，他試圖自己穿鞋子，我趕緊幫老人穿上外套，穿好布鞋。

人的衰老過程有時候似乎就是一夜之間的事，也許是一個普通的傷風感冒，也許是一次偶發的因素，就是你在老人身邊，也沒辦法阻止衰老的發生。昨天還神采奕奕精神矍鑠，今天突然就行動遲緩顫顫微微，昨天自己能幹的事情，今天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剛說過的話轉身就忘了。有時候我們安慰老人說，老了都這樣，你已經很不錯了，我們老了還不如你呢。嘴上這麼說，可心裡是酸酸的苦。老人這天吃早飯時，一邊往嘴裡吃一邊往地下掉，這在以前是很少有的。我愛人一邊看著父親吃飯一邊流眼淚，我怕她發出聲音被老人看到，忙給她使眼色讓她到病房外的走廊里去了。歲月滄桑如此的現實與殘酷，讓人真的禁不住心生感嘆與恐懼。

我攙扶著岳父拿著雨傘坐電梯下樓。我們翁婿之間關係一直很和順，平時吃飯還會陪老人喝上兩杯。有一年他住院，同病房的人一直以為我們兩個女婿是兒子，他也不解釋，還隨聲附和。隨著年齡的增加，我時不時還會和老爺子開開玩笑，有時也會調侃老爺子幾句。這天他不聽勸阻要下樓去，我也沒敢多說什麼。

院子里小花園地上濕漉漉的，好在不怎麼滑，天氣時不時落點雨滴。老人走路步子很小，看得出來腿上沒勁，鞋底摩擦著地面，發出的聲音讓人不安，我攙著他，真怕地面上有東西絆腳。他說不用扶了，沒事的。我看著他說，「打上傘吧」，他的眼神有些彌散，「不用了」。他走的很慢，更確切的說，是拖著腳在走，我跟在他身後。岳父現在顯得比以前矮了一些，以前挺直的腰板乾淨的衣著頗有風度，現在消瘦的身軀向前佝僂著，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病人，頭上稀疏的白髮已經很少，雙手無力的下垂著。頭上有樹葉突然抖動，水滴流在他發亮的腦袋上，我忙掏出紙巾給他擦去。望著岳父踽踽獨行的背影不禁傷感。走了不長時間，他停止了緩慢的腳步站著不動了，我低頭髮現，他腳上的布鞋腳尖已經濕了，我忙用手攙著他，岳父抬手示意了一下，我知道他要回病房了。我們緩慢的轉過身來，發現我愛人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當我倆目光接觸時，我發現她眼圈發紅，見我看她，她隨即轉過身去......

那些過去的日子就這樣永遠過去了。

風刮的還是那麼大，半夜的風聲聽起來很刺耳。天氣應該很冷的。山那邊有沒有風？

徐建鎖，公職人員，現居西寧。2017年度青海讀書會十佳「新銳獎」獲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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