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開東：生命漂泊如雲朵

半年前，如果有誰和我談寵物，我一定敬而遠之。道不同不相為謀。在我眼裡，養寵物的人，基本上都是異類。無所事事，遊手好閒。老子娘都沒贍養好，就把寵物當親爹親媽。玩物喪志，暴殄天物，豈有此理？

我北京有一朋友，重金打造了一個狗糧品牌。我不以為然。一次見面問生意如何。朋友笑答生意不錯。我脫口而出，你現在真應了一句難聽的話：狗糧養的。朋友很尷尬，我說完了也非常後悔。

這些玩笑話的背後，就是我對養寵物的不屑。

但我實在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也會養寵物。

這怎麼可能？程老師向來討厭，她害怕毛茸茸的東西；我對養寵物也抱有極大的偏見。所以我斷定這輩子我們都會與寵物無緣。

初高中的時候，小王子乞求了好多次。每次都被我們懟回去。他也就從了。

萬萬沒想到，隨著年歲漸長，已經讀大學的兒子，居然死灰復燃，又舊事重提，想要養一隻小貓咪。結果，自然又被我們罵得狗血噴頭。

小王子閉嘴了，那個晚上，他奮筆疾書，一直寫到12點。最終，他交給我們一封請願書。

他娘的，我只看見歷史上公車上書。沒想到兒子也上書。這簡直把我們當成了腐敗的清政府。

請願書中寫他對小動物的愛，寫人與自然的相處，寫人在與動物的相處中認識自我，認識自我的責任。他還說，當他不在家的時候，有小動物代替他陪我們，他才會安心……

我們被這封信擊中了。程老師慌了手腳，當天就要陪孩子去買。看到她同意了，我焉有不同意之理？一是我一個人反對無效。二是我們經常在兒子面前爭寵呢。

於是一放學，我們長途奔襲，當晚10點，我們看中了一個小貓。

在路上，我們就已經取好名字了。小貓咪叫雲朵。生命如雲漂泊，自由自在。

雲朵剛來，還有點不自在

回到家，我們臨時做準備，買好了貓砂。一個大盆支好了，在裡面放上貓砂。兒子把雲朵抱到貓砂中。雲朵就在裡面玩。一會工夫，就在貓砂盆里小便了。然後此地無銀三百兩，三下五除二用貓砂蓋起來……

這讓我們大吃一驚。本來，我們很害怕雲朵在家裡亂排亂放，現在，一塊石頭落了地。

兒子那段時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切都因為雲朵的到來。他給雲朵撓痒痒，給雲朵鏟屎，對雲朵幹壞事不設限，雲朵簡直就要上房揭瓦了。

但我們與雲朵的關係不咸不淡。雲朵是幫兒子買的。只要兒子高興就好，變勤快就好，鬥志旺盛就好。為了給雲朵買貓糧、買玩具，兒子開始碼字撰稿。學會養家是一個男子漢的必修課。

暑假一過，兒子一步三回頭，上學去了。

雲朵突然失去了依仗，完全變成了我們的私有財產。這個小傢伙，唯一的親人就是我們了。

在雲朵的和平演變之下，程老師很快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成為雲朵的死忠粉。弄給雲朵好吃的，幫雲朵鏟屎、剪指甲，還有掏耳朵。

要知道，為了讓程老師幫我掏一次耳朵，哪一次我不是做牛做馬。可雲朵很快就享受了VIP待遇。說實話，內心裡我有點吃醋。

最麻煩的就是每天早晨都要鏟屎。所以養貓的人，都有一個別名，叫鏟屎官。我們家鏟屎官基本上都是程老師，我偶爾客串。

晚上不管再忙，程老師都陪雲朵玩一會，她害怕雲朵抑鬱。網上說，小貓都很高冷，人一旦不主動逗貓，貓很容易孤獨抑鬱。

玩累了，程老師看書，雲朵就在她腿上睡大覺。這個畫面極其安靜，美麗。

雲朵躺在程老師的腿上，一個看書，一個睡大覺

為了培養雲朵和我的感情，我也開始餵食。雲朵是饞嘴貓，只要餵過他好吃的，就記住你了。然後就會親近你。

怎麼表示友好呢？通常雲朵會拿腦袋蹭著你的腿，嘴巴里發出呼嚕呼嚕聲。網上說，貓咪這樣的動作就是表示友好。如果弓著腰，那就是表示拒絕，意思就是：別惹我，煩著呢！

每天離開家，程老師都覺得心疼。雲朵躺在地上耍賴，仰面朝天，抱著我們的腿不肯放。如同一個小孩子，眼神凄楚。

我們就用食物或者玩具把他引開。然後，我倆賊一樣，慌忙逃離。很快就聽見雲朵咚咚咚跑過來的腳步。只是面對的就是沉重的鐵門……

因為有了雲朵，每天回家，我們充滿了期待。有了守候，有了希望，有了責任，人生似乎就有了色彩。

只要我們鑰匙一響，雲朵一定箭一樣衝過來。

我們打開門，雲朵就坐在地上迎接。每天離開，雲朵會把我們的鞋子，搬到一塊，然後睡在我們鞋上，因為鞋子有主人的氣息。

很多時候，我們感覺到，人類並不比一個小動物更有溫情。雲朵迎接我們的時候，有一個動作很誇張。也許是愉快，也許是剛睡醒，每天看見我們，雲朵總要伸懶腰。撅著屁股，兩條後腿伸得很長，很長。

給雲朵打過三次針，這是必要的防疫。看著雲朵嚇壞了。我們的心也拎起來了。

所幸的是，為了出門方便，給他買了一個攜帶型的籠子。他倒挺喜歡，沒等他們抓他，他自己就優哉游哉進去了。

上一次天冷之前，程老師說，趕緊給雲朵洗一次澡吧。

因為沒有經驗，我們先在網上學習。熟悉了流程之後，我就開始做準備。先開暖風。等到差不多了，就把雲朵抓過來。

雲朵有專門的沐浴露，清香，泡沫特別多。我把水調好，給他淋浴。程老師先幫雲朵耳朵里塞上棉球，然後用沐浴露幫他洗。

水第一次到了雲朵身上，雲朵嚇傻了，兩條腿瑟瑟顫抖，都快站不住了。那是我印象中他最慫的一次。

平常他迅疾如雷，跳起來有半人高，如一隻小老虎，老虎本來就屬於貓科動物。

雲朵的毛太厚密了。一旦弄濕，很難乾燥。程老師先用一條一條的大毛巾，裹著他，幫他擦乾水。

然後，我用吹風機烘。吹風機有響聲，雲朵不喜歡。但沒辦法，只要來硬的。後來我洗澡去，程老師一個人幫他吹。我們整整弄了近3小時。

後來程老師受了涼，病了幾天。雲朵哪裡知道，還跟在她屁股後要吃要喝。

這就是雲朵啊，他不懂事。

但我們還有底線，最重要的，就是不允許上桌子，也不允許雲朵上床。

但現在這個規矩也破了。

蘇州風俗，冬至要吃幾樣東西。學校也發了。我們吃不了，也不太喜歡。扔掉了一些，基圍蝦捨不得扔，程老師就剝給雲朵吃。

雲朵對吃的東西非常謹慎，一開始不吃，吃了一個之後，覺得不錯。於是撒嬌要，程老師就剝了一個，又剝了一個。

到了晚上，我喂雲朵。發現他意興闌珊，分好幾次，但還是吃完了。

早晨起來一看，雲朵在地上吐了好幾處。網上一查，貓咪不能吃基圍蝦。跟貓媽請教，貓媽說，問題不大。貓有九條命。餓幾天就好了。那天我們就沒讓他吃。我們上學去了。

晚上急著往家來。打開門，雲朵沒來迎接我們。我們趕緊在家裡找。他懶洋洋的躺在沙發上，又吐了幾處。

那時候，正好寒冷。程老師就說，雲朵又冷又餓，就給他上床吧。

我們就打開門，雲朵就在我們的枕頭上嗅來嗅去，然後用腳踩啊踩，按行話，這叫做踩奶。就在我們倆枕頭的中間空隙，雲朵安定地睡在那裡。晚上我醒了好幾次，他睡得很好，偶爾也打呼嚕，很勻，很細。

雲朵把自己當做一個人物，把程老師的圍巾蓋在身上

第二天雲朵居然就好了。但我們還餓了他一天。晚上回來，又等在門口，咬著我們的褲管。我明白。他餓了。就給他吃了一點。一切正常了。

晚上程老師說，還是讓他進來吧。不然雲朵會傷心的。我們就把門留了一條縫。

雲朵一會就來了，跳上床。走在我們的被子上，深一腳，淺一腳。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照直不打彎來到我們的枕頭邊，倒頭就睡。

有過一次特殊待遇，雲朵覺得就是理所當然了

隨便我們怎麼捉弄他。我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為了能夠在我們床上睡，高冷的雲朵備受委屈。比如我晚上不小心，大胳膊壓住了他的腿，他醒了，但看到我睡熟，仍然一動不動。直到我醒來，他才小心地試探著把自己的小腿抽出來。

我和程老師睡夢中下意識地擁抱在一起。雲朵的空間就不斷被擠壓，他就蜷縮著，蜷縮著，蜷成一個球。

雲朵不會說話，為了表達對我們的喜歡，他就只能咬我們。

他的牙齒極為鋒利，嘎嘣嘎嘣，一塊堅固果子很快就被他咬得粉碎。如果真要咬我們，那還得了？

他只是假咬。突然撲過來，把我們的手咬住，很輕很輕，然後一動不動。眼睛骨碌碌的，觀察我們的動靜。

我們就輕輕撫摸他，並且大聲警告他，雲朵不咬人！然後，然後他就突然親吻你，一直吻遍整個手。我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但我感受到來自雲朵的善意。

有一天，他居然也把腿伸直了，然後把腦袋枕到我胳膊上，那一刻，我滿心裡都是溫柔。

偶爾我在家裡寫作，正在絞盡腦汁。他卻跑過來，坐在我的鍵盤上，就是不同意我寫，一定要我陪他玩。他哪裡知道我們要上班，要寫作，要賺錢，要給他買貓糧。

我就喜歡你討厭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

他不知道他的悠閑自在，完全建立在我們的勞苦之上。

幾個月時間，雲朵從最初的小不點，長成了一隻威武的大貓。這就是時間，歲月讓人長大，也使人衰老。

這幾天，因為下雪，我們連續放了四天假，加上雙休，這就是六天了。我高興得生活不能自理。以至於地鐵都換乘錯了。

晚上，我和程老師說，我們雲朵每天都是假期，好幸福。我們大笑。

在與雲朵的相處中，我越來越覺得雲朵並沒有虧欠我們。

我們家廚房的操作台有一米高，雲朵從來都只能在下面哼。有一天實在餓壞了，他一躍而上，竟然輕鬆上了操作台。他也被自己的能耐嚇住了。下一次他就飛檐走壁，任何高度都不在話下。

敢於嘗試，敢於犯錯，敢於冒險，這是雲朵教給我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潛能有多大，如果你不去嘗試，活了一輩子還不如一隻貓。

我不再試圖和雲朵說理，這就避免了教師職業帶來的尷尬。老師總喜歡說理，不喜歡行動。但這世界是行動者的天下。胡適說，想怎麼收穫，先怎麼栽。

因為沒有妄想，對雲朵的付出，我們從沒有想過收穫。但真沒想到，突然有一天我們會發現，沒有收穫的付出，居然也是幸福的。過程就是真經，心情就是收穫，體驗就是幸福。一種全新的視野打開了，這就是雲朵給我們的饋贈。

雲朵蜷縮成一個球，其實就是告訴我們，如何學會妥協。想要做成一件事，妥協是最重要的。剛則易斷，猛烈不能持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所以要學會迂迴，學會等待，學會無痕和柔性，老子說，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但最最重要的，就是我明白了，無論是誰，內心都會存在的孤獨感。

雲朵不知道人的世界，我們也不知道宇宙人生。我們的孤獨是可以彼此理解的孤獨。

沒有與自己獨處的經驗，就不會懂得別人。孤獨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好，但假如我們害怕孤獨呢？

我隱隱預感到，如同雲朵每天面對我們。在生命的遠處，必將有一場寒風吹徹，沒有任何一個人來與我們承擔，我們只有獨自上場，蹣跚著，走向遠方。

雲朵不聽話的樣子，非常可愛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