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我們,下個輪迴見
(一)
這生死之事,哪有人說了算的?
氣若遊絲,連眼皮都不願再抬起。
曾經的畫面在腦海之中一幀一幀地跳過。
夢起,夢醒。
一路走走停停,猛一抬頭,竟然到了盡頭。
(二)
外婆走了,現代醫學在宿命面前終究敗下陣來。看來時光老人並不打算把她留到開春的溫暖,而是選擇在這凜冬將她吞噬,化作自己的一部分。
也算是壽終正寢吧,只是這最後一陣,明明掛著營養液、蛋白液,卻再也無法被吸收,體內僅有養分逐漸消耗殆盡,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並沒有傷心或者難過,只是覺得無奈和唏噓,還有幾分無力之感,一個在自己生命中存在了二十三年的人,就這樣永遠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方矮矮的墳墓。
外婆一輩子信佛,所以,我們都相信,在她雙眼永遠合上的那一刻,她看到的,是另外一個光明的世界。在一片梵音之中,在佛光的照耀之下,再也不會有苦痛,再也不會有煩惱,而她,也會再次露出笑容。
一切都是新的,都是乾淨的。外婆換上了嶄新的衣服,戴上了一頂氈帽,溫暖而又舒適的被褥緊緊地裹著她,抵擋著冬日清晨的寒意。抬出病房,躺上開往火葬場的車,我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以後,我將不止一次要趕往那裡。
(三)
外婆怕痛,對痛覺極為敏感。也就是怕痛的她,這輩子卻扛過了不少的痛。
七次的生育之痛,讓我有了五個姨媽一個舅舅,也讓我有了一群兄弟姐妹,在一個大家族裡成長。在我的記憶里,外婆因為抽煙和不要命地念經,搞垮過自己的身體,又平白無故挨了幾刀。
醫院的病房裡,外婆還在掙扎著。大家都很困惑,為何這樣一個一生修行的小老太太,在人生的最後一程,還要經歷這樣的折磨。在我看來,這或許也是外婆生命中的最後一次修行吧,有些事,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不過這一關,永遠都無法說是修成正果。
外婆怕痛,她更怕看到我們做子女的痛。
在湖州結束所有的考試後,我馬不停蹄地趕回了臨海,在醫院的病房裡看到了外婆。原本一個滿臉血色,矮矮胖胖的小老太太,已經看不到一絲的生氣。
病床邊上,媽媽讓我握著外婆的手。那時,我剛剛扯掉大拇指上翹起的皮,血,也是剛剛凝固的。外婆看了看我的手指,又看了看我,看了看媽媽,吃力地說:「中,痛,要上醫院,要上醫院。珍,你帶他上醫院。」
羞愧難當,作為一個成年人,我至今還要咬指甲,撕手指上翹起的皮。
「肉里肉,痛。」外婆又氣若遊絲地對著媽媽說道。
面對媽媽的數落,我雖然還在嘴硬,內心卻已經手足無措了。因為外婆的腦海里,要帶著我那鮮血淋漓的大拇指離開了。
之後,每天晚上,當我走到外婆床邊,外婆都會斷斷續續地說:「中,手指,痛,要上醫院看,不要弄它。」
現在,外婆走了,我的指甲也沒有長長,右手的拇指依舊帶著血跡……
(四)
紫陽街,那裡的一幢二層小樓,在兩位老人因為身體問題,需要子女照顧之前,一直是這個家族的核心。學生時代,我們寄回家的成績單的地址永遠會寫那裡,而我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飛向的也是那裡。外公外婆永遠是那個拆開信封的人,他們會樂呵呵地看著成績,和所有的長輩一樣,希望自己的後代能有出息。
外婆喜歡待在二樓的卧室里,坐在靠背竹椅上,開著電視看著戲,戴著一副老花鏡,手裡做著鞋墊,當然,一些在大日子之前,外婆則會一邊念經,一邊折元寶。
每次上樓,我總會先喊一聲外婆。
而外婆則會緩緩轉過身,扒拉一下老花鏡:「東?」
外婆總會叫錯,因為我和大哥一樣,都是心寬體胖的身材。
忽然,她覺得叫錯了,又是一聲:「西?」
因為我和二哥一樣,鼻樑上都架著一副眼鏡。
最後她才意識到,站在她面前的是我,於是乎又改口:「中!」
「中,坐,坐。」說完,她便背過身,繼續著手裡的活。
二層小樓,照進窗戶的暖陽,一個做著鞋墊的小老太太,一切都是那麼安詳……
(五)
臨海下雪了。
這個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
TAG:黑街41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