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樹下的故事

個人簡介：

朱暉鑫，女，漢族，70後，網名「和風細雨」，喜愛旅行和文學，閑暇時光，常會背起行囊出行，愛用文字記錄旅途中的見聞和感受，感悟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美好。最喜歡的一句話是：「當一隻酒杯空著的時候就讓它空著，但當它半滿的時候卻恨它半滿。」

街角的拐彎處有一塊空地，上面堆積了許多的生活垃圾，每到夏天，不時散發出一陣陣惡臭，過路人都捂著鼻子匆匆走過，不過還得留意腳下，汩汩臭水源源不斷地從垃圾下滲出，把街道畫成了大花臉，猶如小孩子的臉頰被無情的淚水衝出一條深深淺淺、寬寬窄窄的道道來。太陽出來了，道道就暫時停流乾涸成永久的污漬。過路人內急時也會把這裡當做公共廁所，背過身去就解手。流浪的小狗小貓通常也會在這裡東嗅嗅西嗅嗅，抬腿撒一泡尿便匆匆跑開了。而在這堆臭氣熏天的平台上空，從水泥夾縫中伸展出的兩棵榆樹分外旺盛，絕對不是誰種在這裡，一定是風或者鳥帶來的種子停留在這裡，吸收天地之精華生根發芽抽枝長葉，竟也一天天茁壯挺拔起來。樹榦比碗口還粗，應該有十幾年或者幾十年的樹齡了吧？從水泥斜坡上旁逸斜出，委屈地彎出一個弧度又倔強地指向高遠的天空，無疑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如此高傲的榆樹卻和臭氣熏天的垃圾堆長期對峙，是多麼絕妙的諷刺！

後來局勢發生了變化，有個勤快的胖老頭髮現了這塊「寶地」，找來工具花了十來天時間清理了這堆垃圾，本以為他是環衛工人也就認為這是分內之事了。後來才知道他是三里塬的一位農民，家裡有小型養雞場，他把這裡要發展成賣雞蛋的場所。於是不辭辛苦地清理、打掃，甚至不惜拉來水清洗，不久就煥然一新。這裡立馬變得整潔、敞亮，向陽又有榆樹灑下的濃蔭，真是個四季皆宜的好地方，默默佩服胖老漢有眼力。收拾妥當後老漢就做起了他的小買賣，一大早就挑著兩籠雞蛋來了，扁擔背放就一屁股坐在上邊，兩籠雞蛋並排擺放好，滿心歡喜地注視著街上的人來人往，車來車去。黑黑的臉膛，魁梧的身材，樂呵呵的笑容給人感覺很可親，上班下班的人們看一眼老漢也覺得親切舒服，也報以禮貌的微笑，老漢便鼓足勇氣低聲吆喝：「賣雞蛋」「賣雞蛋」。有人湊上前去詢問價格覺得也不貴，就抱著嘗嘗看的心理買上十個，二十個，一回生二回熟，老漢的回頭客越來越多，買賣也越做越好了。早早地來早早地就收工，來遲了還買不到老漢的雞蛋。老漢好生歡喜，在買賣的空當還哼幾句小曲兒，好不悠閑自在。

這樣的日子沒過半年，就被另一位老漢盯上了這塊「風水寶地」，這不一大早，賣雞蛋的胖老漢就像往常一樣興緻勃勃地挑著雞蛋趕來時，他的領地被人侵佔了，只見一瘦骨嶙峋的老頭，臉色蠟黃，顴骨很高，乾澀的雙眼凹陷下去，嘴巴突出像個類人猿。身旁有輛破舊的架子車，車上簡直像個無所不有的雜貨鋪，破舊的簸箕里盛著核桃、干棗、各種豆子，另一側擺著顏色發黃不知是那個朝代的舊書。他橫在那靠著車子，明顯一幅毫不相讓的架勢，賣雞蛋的老頭好言相勸，讓他離開：

「這是我的地兒，你能不能換個地擺攤去？」

「誰說這是你的地兒？這是公共場所。」

「但這分明是我清理出來的，不信你問問大家。」他有些委屈。

「問什麼問？這裡又沒寫你的名字，憑什麼就是你的？」他還有理了。

「你個老無賴！」胖老漢實在忍無可忍就罵出來。

「你個老死狗！」瘦老漢毫不示弱。

兩老漢吵起來了，越吵越厲害，越吵越生氣。路人見狀上前相勸：「你兩各賣各的互不干涉，你在這頭賣雞蛋，你在那頭賣乾果。」「對，又不是同一種商品，誰也不影響誰的生意。」大家調節著，兩老漢漸漸安靜下來，瘦老漢乾脆鋪開油不拉幾的涼席側身躺下，把鞋子順手一脫枕頭底下，把一雙乾裂的臭腳丫甩給胖老漢，胖老漢氣呼呼地坐在扁擔上，黝黑的臉膛漲得黑紅，不時斜著眼瞪瘦老漢，而那瘦老漢正眯著眼享受愜意的涼風呢！胖老漢心裡不斷翻騰著，委屈和怨恨填充著它的胸膛，他真想狠狠揍那糟老漢一頓拳頭，但看到那弱不禁風的樣子又怕鬧出人命來，實在不划算，於是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望著街上的路人，下班回家的路人看到胖老漢一改往日的笑容，誰也不敢招呼就悄悄走開了，倆老漢就這樣毫無收穫地待了一整天，彼此埋怨著悻悻而歸。

第二天，胖老漢早早來佔地兒，誰知那瘦老漢比他還來得早，不見則罷，見了更來氣，胖老漢見這好事的主兒明擺著跟自己叫板呢！於是就再退一步讓出了自己的領地，想想自己一輩子都是個老好人，沒有得罪過誰，憑著勤勞吃苦的精神讓全家人過上了好日子，不能臨了臨了惹出事端壞了自己的好名聲。胖老漢給自己不斷開脫著。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何必跟別人過不去呢？於是胖老漢就挑著擔子來到了馬路的另一側，雖說這邊窄點但是還能擺得下東西，自己站著也一樣可以做買賣。就是要沒有陰涼，要忍受夏天炎熱太陽的炙烤，烤就烤唄，我老漢都曬了一輩子的老皮了還能怕這點陽光？想著他就樂開了。見一行人過來，就大聲吆喝：「賣雞蛋嘍，土雞產的，便宜又新鮮。」一群人涌了上去，你二十，我二十，他三十，胖老漢的籃子不一會就見底了。他樂呵呵地收拾扁擔得意地哼著小曲回去了，走時還不忘朝對面望一下，見瘦老漢落寞地守候著他的舊貨攤，沒一個人搭理他。第三天胖老漢來得早早地見人就吆喝：「賣雞蛋嘍，新鮮又便宜。」對面的老漢毫不示弱：「賣西瓜嘍，新鮮爽口，免費品嘗，不甜不要錢。」你一句我一句，你聲高我比你還高。兩老漢又逗上了氣。不過這天胖老漢賣完了他的雞蛋，瘦老漢也賣了幾個西瓜，兩人帶著不愉快和小收穫各自回了家。

每次走過街角，人們不再留意那株大榆樹以及榆樹下的一片濃蔭，似乎都意識到了這有趣的兩老漢之間明爭暗鬥的故事，有好事的人每次走過都多看一眼他倆，猜測鬥爭到底到了什麼程度，有人替胖老漢打抱不平，暗暗譴責那個瘦老漢的橫行霸道；有人暗暗佩服胖老漢的寬闊胸懷，對他敬佩有加，有意無意都要多買些雞蛋，也算是對他的一種補償吧；有人暗暗讚歎瘦老漢的手段及巧取豪奪的魄力，覺得這個社會就是強者的天下……

人心難測，路人們按照自己的思路揣測著兩老漢的心理以及將來可能發生的故事。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好在兩老漢之間再沒有起衝突，好像關係和諧了許多，各做各的買賣，各維繫各的顧客，誰先走時還不忘抬頭看一眼對方，也許出於關切也許出於蔑視，但這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秋去冬來，瘦老漢生意越做越靈光，架子車上的乾果全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烤爐，說是烤爐，其實就是那種廢舊的汽油桶再糊一層泥巴做成的。雪花飄飛的冬天，看到烤爐上焦中透黃的還冒著一絲絲熱氣的紅薯，再加上那誘人的甜絲絲的香氣，你就忘了瘦老漢的那雙乾裂的髒兮兮的手，忍不住挑上大個的兩三個過秤，急急忙忙捧回家就慢慢享用，可別說，瘦老頭烤紅薯不用水煮，慢火一點一點烤培出來，裡層香甜可口，外層又干又脆就是好吃。奇怪的是吃著瘦老漢的烤紅薯卻想起了賣雞蛋的胖老漢，好像他倆是冤家又是彼此關聯的雙胞胎一樣已經分不開了。只是好久都不見了!

好不容易盼到春暖花開的日子，只見在老地方，瘦老漢還推著那輛破架子車，車上擺著各種各樣的舊書，他蹲在車旁的小凳子上，併攏的膝蓋上放著一本顏色發黃的舊書，他像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默默地讀著，時不時往乾裂的手上唾口沫子，翻一頁繼續讀下去，看樣子全然忘記了他是賣書的。我禁不住打斷他：「老大爺，請問賣雞蛋的大爺呢？」

他頭也不抬就回答：「死了。」我驚愕後又想他是在說氣話，又纏著問道：「大爺，你告訴我他究竟啥時來，我要買雞蛋。」

「真的死了。」他口氣緩和下來，一臉認真又略帶失落的樣子。我心不由一怔，一種莫名的失落與悲哀湧上心頭，那麼健康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那魁梧的身材，黝黑的臉膛，憨厚的笑臉，低沉的吆喝……

不久，瘦老漢也不知何故離開了榆樹下的濃蔭去往熱鬧的市場了。我想也許它嫌這裡的生意冷清，也許他怕想起那個老被他欺負的老漢，也許他要為先他而去的老漢懺悔一番。

人們的生活依舊在繼續，故事隨著兩老漢的離開而結束了，但那塊發出陣陣惡臭的垃圾永遠消失了，垃圾場上空的兩棵榆樹也被人鋸斷了，留下光禿禿的半截樹樁挺立在風雨中，猶如老人婆娑的手臂，陽光下投射出寂寥的黑魆魆的影子，然而讓我驚喜的是就在今天，我又看到了在老榆樹的半截樹樁上又抽出了無數嫩綠的新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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