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支教日誌:調皮孩子在談心中發生可喜轉變
2016年8月19日 星期五 晴朗
初到拉薩為藏族學生上管理課
最近設置的鬧鐘都是早上7點半,相比於高中時候,起床時間已經晚了很多了。這主要是西藏地理位置的原因,按照時區劃分,拉薩在東七區,北京在東八區,相差接近兩個小時,所以在這裡7點半起,也就相當於在北京5點半起。不過晚上睡覺並沒有更晚,在北京基本上是12點之後睡覺,在這裡也是如此。
晉美起得早,他要去西校區坐班上課。他的鬧鐘定在7點20,我也聽不到,我反正是7點半準時就睜眼了。迅速洗漱完畢,出門吃早飯,準備上班。雖然是夏天,但是拉薩的早晨還是很涼的,昨晚又下了雨,就更涼了,不穿外套是不行的。
這周我只有8節課,一門工程力學,一門建築工程項目管理,周一就上了6節,今天早上有兩節項目管理的課。昨晚寫了課程大綱和教學計劃,沒來得及備課,提前一個小時到辦公室準備。說實話,項目管理這門課我就沒學好,又是一厚本,怎麼給這些學生上,還真是的問題,特別是他們中95%以上都是西藏農牧區的藏族學生,底子差得一塌糊塗,有些人連簡單的乘法都不會……早上是兩小節課連著,都是在建築工程管理1班。第一堂課我計劃作為緒論,簡單從「項目」和「項目管理」的概念入手講起,同時結合生活中的一些例子;至於第二堂課,就不能再講更多概念了,他們中的多數人是消化不了這麼多東西的。正好電腦里有潤華以前拷給我的 「超級工程」系列紀錄片,第一集就是講航空母艦正常運作的管理,作為第二節課的內容再合適不過,同時還能鞏固第一節課的一些概念。
第一節課上課前10分鐘,我到了教室外面。這時還有人陸陸續續往裡走,而裡面的學生根本不可能安分下來。一陣陣歌聲從裡面傳出來——是的,藏族人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不過,這陣陣歌聲可不是我們所理解的課前合唱歌曲,而是個別人隨性地吼幾嗓子,通常類似於「啊——啊——哦——」這樣,而沒有特定的歌詞。一旦放學了,學生們——男生為主——在樓道里縱情的這樣唱,似乎這是一種很好的放鬆和發泄情緒的方式。
上課鈴響了,我進了教室。按照周一那堂課強調的紀律,我說上課,班長喊起立,同學們說老師好。可偏偏有一個學生喊了一句「老師休息」!很明顯,這絕不是不小心喊錯了,因為他弔兒郎當的樣子在上節課已經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而且他故意喊得聲音很大,喊完還偷笑不止……在這裡,課堂紀律普遍非常差,上課睡覺、說話、玩手機的問題很嚴重,很多情況下老師們已經見怪不怪了。不過我還就不信這個歪風壓不下去!就在說完「坐下」的幾秒內,我已經走到了這個學生面前,直接把他拉起來推到後面站著去了。全班學生的靜默證明了我那時的一臉兇相有多麼可怕。這樣做的直接影響就是整個兩節課我都不需要騰出時間去處理紀律問題。當然,這麼做對那個學生的傷害是很大的,一是自尊,畢竟都是成年人了,被老師罰站在後面是很丟人的;二是體罰本身不可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不過我還是堅信有些事需要有霹靂手段,特事特辦,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佳的效果。(課下,我才了解到這個學生竟然就是紀律委員!好哇,紀律委員帶頭違反上節課反覆強調的上課規矩……這個讓我更堅信懲罰他,對他本人的正面意義遠比傷害要大。)
課上有兩個男生聽課很認真,都是從日喀則過來的,一個叫達傑、一個叫貢嘎堅參,他倆還是同桌,坐在靠邊上的第一排。可惜的是我提出問題時,看眼神就知道他們處於無限茫然狀態,哎,基礎太差了。不過在我看來,正是因為多數人的基礎很差,所以能力和智慧反而成了次要的了,態度成為進步與否的決定性的因素。稍稍擺正態度、付出努力,都會比旁人多進步一大截。
兩堂課很快就結束了,第二節課還發現了一個偷偷摸摸看手機的,按照前輩學長學姐、班主任留給我的經驗,頭幾節課絕不能「心慈手軟」。手機當然沒收了,下課帶到他班主任那裡,才發現這傢伙是班裡的學習委員……
拉薩的天氣變幻莫測,早上還是陰沉的,中午就會碧空萬里,天藍的讓人感覺有點假,好像是建模軟體做出來的渲染圖,到了下午,白花花的雲朵開始點綴藍天,雲彩非常低,不遠處的山直接戳破白雲,聳立在穹頂下。到了晚上,估計又要下雨了。
2016年8月20日 星期六 晴轉多雲
為隊員送零點祝福
昨晚正要睡的時候,隔壁女生過來,說是有個小活動,12點過後就到李超生日了。
在西藏職業技術學院支教的志願者有14個人,來自清華、中央財經大學、中國海洋大學和西安交通大學四個學校。西邊隔壁住的是海大和中財的5個女生,東邊隔壁住著央財、交大、海大的5個男生。李超是央財的,跟晉美一樣,行政崗和教學崗都在西校區,聽說最近西校區那邊教師人手不夠,他還被要求暫時接任畢業班班主任。
我們三個宿舍,都互有對方的鑰匙,準確地講,是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互相有鑰匙。這個可能有點怪,其實主要是考慮到有時候有人忘帶鑰匙了,可以方便地從隔壁拿。
五個女生帶著我們悄悄走進李超寢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開了門衝進去,給李超送上了零點祝福。讓我來描述一下當時的場景:電視開著,羽毛球男雙決賽快開始了,李玉岩正在調台;韓豫抱著胳膊,正在眯著眼睛看電視;鍾憲增坐在寫字桌邊看電影;劉哲因為感冒,縮在被子里,像是坐月子的女子;李超呢?他坐在沙發最靠裡邊,先是保持了三秒的茫然,馬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然後呢,十幾個人就擠在沙發上,嘰嘰喳喳地開始聊這聊那。韓豫叫喚著要做長壽麵,好啊,做唄。挂面加一顆雞蛋,一碗面就成了。
羽毛球男雙比賽開始了,中國和馬來西亞前兩局1比1,第三局比分咬得很緊,到了最後,只相差一分。李玉岩在電視旁邊坐不住了,輪到馬來西亞發球,他念念有詞地說「發球下網」四個字,沙發這邊的韓豫在桌子上不停畫圈下咒……哈,果然發球下網,付海峰和王楠得一分。一會兒又到了馬來西亞發球,比分太緊張,大家讓李玉岩再預言。玉岩閉著眼睛又開始默念:發球下網、發球下網、發球下網……韓豫又開始畫圈、畫圈、畫圈……馬來西亞又發球下網,很好,又得一分!最後一球,付海峰和王楠拿下!
深夜1點,整個房間都沸騰了。
大家開玩笑,說這是羽毛球隊獻禮李超22歲大壽,一陣大笑。
從隔壁出來的時候,夜空明亮,樓前的楊樹葉子在輕風中晃蕩,發出沙沙響聲,周圍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2016年8月21日 星期日 晴轉暴雨
調皮孩子普瓊達的轉變
在藏職院第一周工作就要結束,早上到辦公室,本來想寫一點總結,偏偏不巧奧運會女排決賽開始了。按我的自制力,當然要打開電腦看看比賽。其實我不是一個熱愛觀看體育比賽的人,無論是高中還是大學,周圍都有很多狂熱的NBA粉,而且我的高中同桌就是班裡的籃球隊長,可惜也沒把我帶動半分。但今天這個不一樣,這次女排決賽呼聲甚高,激烈程度將不亞於昨晚的羽毛球男雙決賽……是的,我忍不住點開了比賽,本想一邊寫東西,一邊看比賽,又忍住不點開了全屏,又一不小心連頒獎典禮一併看了……
於是,上午過去了。
藏職院是所大專學校,可在學生管理上,和中學是相似的。這裡95%以上是藏族同學,其中絕大多數是拉薩之外各市各地區的。最遠的阿里地區,海拔高、人煙少,遠得一塌糊塗,早些年公路沒有整修的時候,坐車也要好幾天。因此這裡所有學生都是住校的,周日晚上8點到9點半會有晚自習。
按照原計劃,周一布置的作業,周三交到我這裡,周日晚上我想趁著晚自習講作業;講完題,再放段國旗儀仗隊的宣傳視頻——這也是一項工作計劃,在建工學院成立國旗儀仗隊。大學期間這個組織培養和鍛煉了我,即使是離隊後也受益無窮。我在西藏只能待一年,除了上課、團學工作外,如果說能做點有長久意義的事,那麼建立國旗儀仗隊會是我能想到的最佳選擇。
8點半到建技1班時,課代表已經提前將作業發下去了。進去之前,班裡沸反盈天,我進去後好歹安靜了很多。本來可以正常進行的,但講了10多分鐘後,前排的一個女生向後排扔了一本書——後排那個男生課本放在她那裡了。這雖是件小事,但課堂上這麼隨意率性,畢竟不應該,長此以往,怎麼能把這門課帶好呢?接下來我停了課,專門把這兩個人收拾了一陣,本來要放的視頻也沒時間看了。9點到建技2班的時候,教室里還有個學生在亂跑,當然二話不說讓他站後面去。講課時候,這小子一句不聽,滿臉不服,看架勢恨不得一口吃了我。就讓他先憋著吧,一會兒再處理。
晚自學放學了,我走到這小子旁邊,讓他來辦公室。
這裡的老師一般下午下班後就不在學校了。到了辦公室,也只有我們兩個人,說話之間,自然和緩了很多。他叫普瓊達,個頭不高,穿一身破洞牛仔,看著特機靈。我想起以前看魏書生的《班主任工作漫談》里講,跟學生相處的一個原則是將心比心,要站在學生的角度思考問題。這時候再端著架子批評他就不太合適了,要換個法子交流。這個辦法是什麼呢?聊家庭情況、聊未來出路最有效。
一開始,我問一句,他說一句,滿臉的不服氣、不在乎。他家裡11口人,家裡經濟情況很不好。關於未來,他根本沒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走哪裡算哪裡。了解到這些,我開始給他講男孩子要在家裡擔的責任,剛說了幾句,他剛才的那些桀驁立馬就沒了,倒是像個女孩子一樣低著頭忸怩不安。我看有戲,接著跟他講,你這麼年輕,要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即使學習能力差,老師也不會有絲毫責怪,關鍵是要分清是非啊!把課堂搗亂、頂撞老師、曠課和不交作業當作向同學炫耀的資本,無非是個小丑,將來能有什麼出息呢……
說了好久,普瓊達都低著頭,也沒見說一句話。我自己也擔心說了這麼多,人家不過當作耳旁風,假裝認錯,出了辦公室繼續我行我素。最後我說,白老師講完了,你自己有什麼想說的。普瓊達站了半天,抬起頭說,老師,我明天能不能坐在第一排聽課……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內心當然是喜出望外的,這比他說「我錯了」、「再也不搗亂了」強出不知多少倍……這下倒是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了。抽屜了放了好幾包同事送的瓜子,我抓起一包塞到他手裡。很好,這個沒問題,明天就坐在第一排聽課。老師瓜子吃不完了,替我解決一包。回去吧。
從辦公室出來之前,接到了爸爸打來的電話,說他看了前兩天的日記,思忖以我的性格,肯定會遇上困難。他跟我講,現在不是讓學生適應我,而是我要先適應這裡的情況……整個大學四年,爸爸也沒給我打幾個電話,電話一通,就是我的要害,知子莫若父啊。
回去的路上,晚自習上生的氣早就沒了,反而是有些興奮,興奮普瓊達的轉變,當然也有些忐忑,忐忑他能不能真正轉變。小普瓊達的這個事,使我發現過去一周自己扮演的黑臉太多了,與學生們的交流卻太少了。沒有走進他們的內心,僅僅依靠紀律去約束,如何能期求每個人都能自覺遵守呢?教學相長,就是互相教育、互相受益的過程。總把自己當作高高在上的施教者,又怎麼會體察學生的需求呢?
傍晚的一場大雨,讓拉薩的空氣更加清新,涼風吹拂,估計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2016年8月22日 星期一 晴
招募選撥國旗護衛隊
今天有6節課。按照藏職院的課程設置,上午兩大節課,下午一大節課,每大節有兩小節課,全天下來最多6小節,也就是說,今天全天都是課。上午的四節課在建技1班、2班上,都是工程力學;下午兩節課在管理1班,上建築工程項目管理。
工程力學上學期已經有志願者講了一學期了,但還是才講到軸桿的拉伸和壓縮。即使是這樣最基礎的受力形式,在我的教學計劃中,也要花費6個課時才能講個大概。第一節課講內力分析和軸力圖,大部分學生還都能跟得上。我上課聲音大、手勢多,又習慣在教室里走來走去——這也是大學軍訓時受軍事理論課呂冀蜀老師影響,呂老師軍人出身,上課聲音抑揚頓挫,講課時喜歡快步走動,被稱作「野戰軍」式的授課風格。
到建技2班上課時,一進去就看到普瓊達坐在了第一排。好小子,果然有點想法。講如何畫軸力圖的時候,我提出幾個問題,他皺著眉頭、眼睛盯著黑板,兩手緊緊叉在一起,看樣子思考得挺深入。他被叫起來回答了一個問題,雖然答錯了,但也不氣餒,反而聽得更認真了。課上完,我回到辦公室,琢磨著普瓊達今天的課估計沒完全聽明白,有必要抽時間再給他講講。
晚上到三個班上晚自習。到了2班,有個男生把我叫住,說是作業題不會,讓我再講講。我坐下給他講了半天,旁邊聚了好幾個人在聽。講的過程中旁邊有個人不住地說「嗯」、「是」、「對」、「明白了」……
等我講完,抬頭一看,原來是普瓊達——我講題時候他也跑過來聽,還是那副緊皺眉頭的樣子,和昨晚被罰站時桀驁的那個他迥然不同。很欣慰,問他聽懂了沒,他還是皺著眉,狠狠地點了幾下頭:明白了。
在這裡,一個代課老師轉晚自習是很奇怪的,因為班主任也不會晚自習坐在班裡。我並非強行顯示存在,去嚇唬學生,而是另有一項工作。今天的三大節課,都是只上了前面一小節,後一小節作為放鬆,放了09年閱兵紀錄片和清華國旗儀仗隊的宣傳視頻,做這個工作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招募選拔建工學院的國旗護衛隊。
這裡學生普遍存在的問題是習慣糟糕、不求上進,渾渾噩噩度日——當然,這裡存在我的主觀判斷,如果一種不良現象成為普遍狀態,那麼當事人並不會覺得這有多麼不好。從同事那裡了解到,這裡絕大多數學生是沒有考上本科才來這裡的,甚至高考只考一百多分也能來,有些學生天天逃課跑到外麵茶館喝茶(喝甜茶,拉薩的一種特有生活習俗)。如果未來他們僅是在西藏工作生活,要求太高太嚴也沒有必要;但如果想要去內地,或者是在西藏得到較好的發展,他們中絕大多數人的狀態是嚴重不合格的!更何況,可以預見的未來,西藏就業政策也會發生變化,本地畢業生保證就業的現狀必定會朝著自由競爭發展,有硬本事才會有硬飯碗。在我看來,建立國旗護衛隊,並非僅是建立興趣團隊,而是藉此傳遞正能量,把好的習慣、制度、風氣帶給同學,如果發展得更好,讓這些東西成為傳統去影響更多人。
建技1班的央宗和晉美羅布在我上午放完視頻後馬上就報名了。央宗個頭高,一米八五,帥氣挺拔,聽說軍訓時就是班裡的標兵;晉美羅布像是央宗的跟班,滿臉帶笑,但很害羞。在這兩個人的帶動下,晚上三個班裡有20多個人報名,女生竟然佔了一半還要多。看來視頻放的還是很到位的,我戲稱這是「制服的誘惑」——我大一時加國旗儀仗隊,也是被那身軍裝亮瞎。
晚自習下了,帶著這20來個人到操場,跑了一圈,練了一會兒軍姿、齊步、正步。學生的體力倒是比我還要好,我踢了幾個來回的正步,就喘得不行了,還好只是示範,以他們練為主。他們的表現也讓我很詫異,雖然有些嬉皮笑臉,但那種吃苦精神還是讓我欽佩。按照計劃,這些人里最後最多只選拔10個人,這隻小隊伍目前也只能稱作國旗護衛預備隊。
操場和宿舍挨著,晚自習下了後來來往往的學生都朝我們這邊看,有些人驚訝、有些人起鬨、有些人不屑,就像任何一個新生的東西一樣,總會有各種各樣的觀點和目光。
在這裡待的這一段時間,越來越覺得踏實做事有多麼緊要。人們總說要實幹,但多少人只是停留在說個漂亮話,多少事是知易行難。
(白浩浩,系清華大學土木系2012級畢業生,清華大學第十八屆研究生支教團成員,曾服務於西藏職業技術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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