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輩子忘不掉的人——外公

1999年春節，大年初二。十歲的我，一大早就起來了，穿上漂亮的新衣服，因為我知道今天是去外公家的日子。我很喜歡去外公家拜年，因為可以看到一大群阿姨，姨夫，最最重要的是有一群年齡相近的表哥表弟可以一起玩。另外一個讓我喜歡去的原因就是外公是一個非常喜歡小孩的人，不管我們多鬧騰，闖下多大的"禍事"，都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免於挨板子的懲罰。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孩子，玩是孩子的天性。當然，回家的時候外公給每個小孩發壓歲錢也是讓我最高興的時候，雖然那時候不知道一塊錢值多少，雖然錢還是得上交給"可惡"的父親。現在想想，小時候關於外公的記憶，是慈祥，是爽朗，是一張紅紅的一塊錢。

2009年春節，大年初二。二十歲的我，已經是大一的小夥子了。這十年我長大了，知道了很多事情。例如，外公不是有血緣關係的外公。父親的前妻，我喜歡以大娘稱呼她，因為難產死了。父親因為這件事一度頹廢至極，越長大越能理解父親當時的心境，肯定是糟糕透頂。是外公，不停的開導，讓父親,一個痛失妻子與孩子的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下決心娶了第二任妻子，也才有了現在的我。剛剛聽說這個故事，我心裡的確有那麼一股抵觸的情緒。後來，慢慢長大了，我才越發明白父親的這份義，以及外公的這份情，這個心路過程；再例如：表哥表弟們已經各有前程，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上山掏鳥窩，下塘捉泥鰍了。越長大，越孤單，不過如此。不過我還是喜歡去外公家拜年，是喜歡去，而不是父親要我去。記得那一天，我照例和外公下了幾盤象棋。外公愛棋如命，棋風殺伐果斷，凌厲至極，儼然就是一個戰場上的將軍，單看棋風誰會想到他已經是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了。臨走時發生讓我今生難忘的一幕：老人家已經沒什麼收益了，而我雖然在讀大學，但家境也不算很差，所以臨回家時，看見外公顫顫巍巍的拿出一疊綠綠的一塊錢時，我是堅持不要的。不是說錢少，而是我覺得我不能要老人家的錢了。然後外公說了一句:你看得起外公就把錢收下，看不起老了的外公就別拿。然後我只能紅著眼收下這份特殊的壓歲錢，而老人已經是老淚縱橫。回到家數了數，6張，意喻六六大順，這是一個老人對後輩的深深祝福啊。那時候，關於外公的記憶，是愛棋，是愛後輩，是那六張綠綠的祝福。

2016年春節，大年初二。老人家已經看破生死了，抽煙喝酒一件沒落下。按他自己的話說,這輩子已經掙了，得由著自己的喜好過日子。家裡人也不會忤逆他的意思，畢竟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是一樣的愛棋，聽舅舅說大年三十還奮戰到九點多，後來實在身體吃不消才睡下。人老了，回憶多了，感概多了，往往就容易流淚吧。這幾年來外公家拜年，他都是眼淚不斷的。臨回家時，長大了已經很多年沒收外公紅包的我，意外的收到了外公一個紅包，而且是一個大紅包，整整9張紅色的百元新鈔。即使外公說每個阿姨家都有份，我還是堅持不收，意外的是父親走過來坦然的收下了紅包（回家的路上，父親給了我這個半個農村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在農村的傳統叫"手尾"是快走的老人給自己子孫後輩的一種祝福形式）。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這紅色能換成二十年前的紅色，那樣外公又可以再活二十年了，可惜沒有如果。雖然大家都有心理準備，但這天還是來的太快，從不失眠的我那夜輾轉反側，徹夜未眠，白天好好的天氣晚上突然下起了雪。我知道，我從此失去了一位疼愛我的親人，我的外公從此與我天人永隔。沒有悲傷，我知道老人走的很安詳，只有記憶，滿滿的關於外公的記憶。寫下這些東西，我只是希望十年，二十年，等我老了，快忘了外公的時候，可以看到這，找回記憶，給我的後輩講講我的外公，不親卻勝於親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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