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丹丹：向左走，向右走

最新 02-04

向左走，向右走

文黃丹丹

我以為我不能懂得草書的好。總覺得草書充滿了形式化的噱頭，喏，潦草就不是一個好詞----學生時代老師用紅筆批寫了「字跡潦草」四個字在作業本上，那本子就會被藏起來，不敢帶回家給大人看到。

那天，朋友頗為得意地發了一幅書法作品圖給我看，但見那副草書作品，其筆勢雄奇，鸞翔鳳翥，若壯士拔劍；布局似散還續，氣脈一貫，如雲煙浩蕩。我愣怔著，腦中「嘩嘩」湧出了李白的一句詩：「時時只見龍蛇走，左盤右蹙旭驚電。」原來這就是書法家武宏偉先生的墨寶。

在見到這幅作品之前，我已讀過武老師的書論《在書法的路上應該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此文將古今與左右對應，其中不乏對於書法的獨特見解，且有些許調侃似的閑筆，令一篇數千字的書論有了機趣。「趣味」是書畫作品的藝術境界，我當下就推斷，這位書法家的作品定然筆趣翩翩。果不其然，我從那幅草書作品中讀出了詩情，以及畫意。我甚至想起了張愛玲，她披著與眾不同的華服，有些傲然地穿過冬夜的弄堂，指尖的冷是與華服的艷令那冷與艷都更加分明了，如同那幅作品中的留白與連綿。在冬夜裡，對著那幅草書，足以佐一壺酒了。是的，一壺酒，而不是一杯。最好是溫過了的酒，略有些燙，看一眼字，咂一口酒，不用配菜，往事歷歷入目，內心翻騰與墨跡狂放的頻率甚合。於是，忍不住趁著酒意，大吼一聲：嗚呼妙哉！

我在朋友引薦下結識了武宏偉先生。我張口就問，您學過篆刻吧？他哈哈一笑說，因為夫人篆刻，他就放棄了。提起夫人鹿芳，武先生樂了，他說夫人在上世紀90年代就因篆刻而加入了中書協，他是在她入協十四年後才加入中書協的。我開玩笑說，那您是您夫人的晚輩了啊。他哈哈一笑，說，他們在藝術道路上只是向左走與向右走的區別。她學習篆刻五年後就加入了中書協，而他卻是三十多年如一日地臨池不輟，從魏碑寫起，後棄碑從帖，臨孫過庭書譜十多年。近年，又回歸到魏碑前繼續臨碑。他詼諧地說，無論向左還是向右，往前走，向自己的目的地挺進，一直在路上就是書法家最好的選擇。在聽到我對他書法作品的評價之後，他肯定我評價「專業」並告訴我，在2002年10月，他就曾以一幅小行草長捲入展首屆中國蘭亭獎書法篆刻展。看來，我還是懂得欣賞草書的。

在評價武先生的草書時，我沒有告訴他，我還從那草書里讀出了曠達。

後來，讀到他的寫意畫。畫中呈現出近乎隨意的自然天成。我說，您的字畫里有樸素與自然的曠達。哈，說明我的懂得又深了一層。武先生聽罷邊將他近年得意的畫作發給我看。我緩緩地翻看，那一張張淋漓的水墨畫，縱橫的筆法，簡明的布局裡有著彌滿的氣勢。他的畫，無論是人，是鳥，是山水，畫面都有大量留白。而那白不是空白，而是給觀者留下了蘊意深深的念想。寫意畫是畫家主觀因素對他所描繪的客觀自然景象觀察、感受、體驗的情感植入。賞畫者在讀中國畫的時候，總要先對照著畫去想南齊謝赫的「六法」，去想畫家的立意、構圖，把個賞心悅目的「賞」字活活整成了刻板的琢磨。但讀武老師的畫時，那持杖的老僧，那休棲的鳥雀，那山，那石，那荷，那柳，就都只是它們自己了。它們在武老師的水墨畫中真切地「活」著。它們同時也攪動了我們的內心，讓我們觀照自身，追問自己，我們是否也如那畫中的萬物一般，舒放了內心，在自己的天地里篤篤實實地存在著呢？寫意畫，只寫自己的意，而不顧及觀者的意，就如寫作者喋喋不休地自說自話吧？武老師顯然不是一個話癆。畫中的留白就是他留給觀者的一扇窗，你可以透過那扇窗，朝里看自己的內心，朝外看外面的世界，朝里還是朝外看，隨你咯。

我是朝里看看，又朝外看看，很快看出了門道。我發現武先生的寫意畫里藏有「五筆七墨」。五筆是筆法中的平、圓、留、重、變；七墨是墨法中的濃、破、積、淡、潑、焦、宿。「五筆七墨」是黃賓虹「引書入畫」理論建構的主幹，而「五筆」完全是從書法中總結出來的。如今「書而優則畫」者大有人在，我本人也對中國畫頗有興趣，在我學書的幾年間，總有畫家朋友們告訴我，練書法可以為今後學畫打下基礎。我總不以為然，因為我見過不少書法家從畫之後，那畫里總有書法作品的影子。我總不喜。畢竟，書是書畫是畫，書非畫畫非書嘛。

武老師畫的妙處在於，他將五筆中的「變」字做足了功夫。若說五筆之「平、圓、留、重」在書畫筆法上可保持一致，那麼到了「變」，就該變一變啦。書法是以點線結構為主要表現的造型藝術。我的書法老師就常教導我，要注意點畫的豐富性，如點的大小呼應、筆畫的粗細長短、橫豎曲直，或者乾濕濃淡，而無所不用其「變」。那是書法的「變」，而繪畫時，則需將「平、圓、留、重」穿與「變」插運用，機智靈活且充滿自信的用筆才能令畫作葆有自然天成卻蘊藏深厚的韻致。我覺得，書與畫，也是向左走與向右走的關係。

在藝術的道路上，左與右，並不是為了分道揚鑣，而是為了走得更安篤。這對於人生之路，也同樣適用啊。

（原載文學·藝術雙月刊《名家名作》2017第6期）

黃丹丹，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淮南市作協副秘書長、壽縣文聯常委。發表作品約百萬字，散見於《散文》《清明》《安徽文學》《北方詩刊》《北方作家》《名家名作》等文學期刊及紙媒網刊。著有散文集《一脈花香》《清歡》。小說《留吧，愛情》被改編成影視作品。曾獲全國散文原創大賽一等獎和安徽省江淮小說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