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相遇又註定離別，我願愛你再深一些
01.
前夜睡的早，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見自己在一座低矮的山上，山崗岩石邊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千姿百態，奼紫嫣紅。
像花仙子的百花園，又多了幾分天高地厚的野性，像雲南洱海一路的繁花簇錦，但又多了幾分煙雨江南的小家碧玉和婉轉柔情。
儘管紫色、紅色、藍色開得那麼耀眼，但一陣風吹來，又將它們淹沒在密密麻麻的野草中，只露出星星點點的花蕾，像深夏流轉飛舞的螢火蟲神秘而美麗。
那是一個陽春四月的天氣，到處都是草長鶯飛的景象，山崗前面有一大片田地和一個不大的水庫，山崗中央還有農家人種的桃林和大片金黃色的油菜花。
夢裡有媽媽，她年輕漂亮，穿著我童年時期熟悉的衣裳，一頭烏黑的發隨風飄揚，腳下輕健。
她說：婉清，快過來，這裡有很多艾蒿，足夠我們摘回家做很多青團。
於是我隨著媽媽的聲音，奔跑過去，在一處旱地邊和她相遇，她遞給我一隻籃子和一把剪刀，教我仔細分辨野草和艾的區別，還幫我趕去飛來的蠅蟲。
我們就這樣你一朵我一棵地摘，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笑，滿山都是雲淡風輕和我們幸福的模樣。
後來，媽媽的身影漸漸遠去，我來到一處開著桃花的地方，再後來，她不見了，我四處找尋。
過了很久，籃子里的艾蒿被太陽曬的乾癟了下去，我站在石頭上四面八方地喊：媽媽，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一直沒有迴音，突然害怕起來，坐在一棵參天松樹下哭，哭得累了的時候，媽媽突然微笑地站在我的面前。
她擁抱我，問：你去了哪裡？
我也擁抱她，說：你不要離開我！
夢裡的媽媽告訴我：相遇和別離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我不忍離別，也害怕消失。
醒來後，發現夜裡下了一場雪，在這江南隆冬的早晨，還在紛紛揚揚的落，像極了夢裡桃花絮的飛舞。
02.
我給老家的媽媽打去電話。
我說：媽，下雪了，家裡冷不冷？
她說：很冷，手腳都舒展不開。
我說：那你開空調啊。
她說：電費太貴沒必要，不開也凍不壞，還是你們來了再開比較好。
我說：你永遠都不為自己想，你最怕冬天了，但還像從前那樣捨不得對自己好一點，只想著我們。
她笑笑說：這又不算什麼。
而我心裡清楚，對她而言，這一輩子，這就是最好的溫暖了。
忽然她彷彿想起來什麼，問我：為什麼好端端的打電話給我？
我說：我昨夜做夢了，夢見兒時的我和年輕的你在山上摘艾葉回來做青團，但夢裡我們走丟了，我哭了。
她說：後來呢？找到了嗎？
我說：找到了，但你說相遇和離開都是正常的。
她說：是啊，光陰如梭，一眨眼我也老了，腿腳也不方便了，從前還能帶著你滿山地跑，現在只能是你們推著輪椅攙扶著我走路了，一晃大半輩子過去了，從你出生遇見，到將來我終有一天死去，這相遇和離別間，不就是註定的嗎？
突然很傷感。
是啊，我和父母之間，是我逐漸長大了，而你們卻慢慢變老了，老到額間的皺紋越來越多，老到頭上的銀絲若隱若現，老到從前細膩飽滿的雙手，慢慢枯萎乾癟。
媽媽說：婉清，你還記得你出生時候的模樣嗎？還記得小時候你爸爸第一次給你穿裙子的模樣嗎？
我在腦中回想了一遍過去的老照片和她跟我說的故事，我點點頭說：記得。
03.
是的，我記得。
那是1981年的一個冬天，也像現在那樣的冷，有一個夜裡，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去找一個叫阿娣的女人。
臨行前，有一個老者叮囑我，他說：孩子，你要找的女人身材嬌小，留一頭青年短髮，面容清爽，聲音柔和，還特別愛笑。
我說：還有其他特徵嗎？
他捋著白花花的鬍子說：她有點腿腳不便，如果你找不到時，請記得，她還和一個不會說話的男人在一起。那個男人中等身材，樣貌俊朗，聰明又能幹。
我還問：我要去的地方是怎樣的？
老者賣著關子說：自己去相遇。
後來，我爬過一座座高高的山，一路問人：有沒有見過一個身材嬌小，留著青年短髮，面容清爽愛笑的叫阿娣的女人？
路人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著急說：她腿腳不便，和一個中等身材樣貌俊朗的不會說話的男人在一起。
路人還是不知道。
再後來，我趟過無數條小河溪流，一路問人：有沒有見過一個身材嬌小，留著青年短髮，面容清爽愛笑的叫阿娣的女人？她腿腳不便，和一個中等身材樣貌俊朗的不會說話的男人在一起？
路人皆不知。
最後，走到夜幕降臨，群星閃亮，來到一處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地方。
我在黑夜裡遇見了一個老奶奶，問：有沒有見過一個身材嬌小，留著青年短髮，面容清爽愛笑的叫阿娣的女人？她腿腳不便，和一個中等身材樣貌俊朗的不會說話的男人在一起。
老奶奶指著遠處一條長長的小巷，說：趕緊的，她正在生產，就在那種滿水仙花那家，她的男人還給你買了裙子。
我飛奔而去，來到她的面前，昏黃的煤油燈下，果然是一張清爽的臉，一頭烏黑的青年短髮，熠熠生輝，她正痛苦地呻吟著，旁邊是一個比她還緊張的不會說話的男人，正摸著她的肚子比劃。
我歡快地鑽進了她的身體里，不久，我們相遇了。
那是一場美麗的相逢，在一個冬天的夜裡，沒有雪花，但有漫天的星空和清冷的空氣以及淡淡的花香還有喜悅的笑臉。
從此我喊女人叫媽媽，喊男人叫爸爸。
04.
掛完電話，我把夢和這個相遇的故事告訴兒子小辰。
他睜著天真的雙眼問：媽媽，真奇妙啊，那麼相遇和別離最終是什麼？
我說：每一個人都是從媽媽的肚子里出生的，帶著父母的血液和智慧還有愛。
然後你一天一天的成長，我們一天一天的老去，就像媽媽一天一天的成長，外婆外公爺爺奶奶一天一天的老去那樣，那是時光的腳步，誰也更改不了，但一定會美麗又神聖。
我們應該為相遇而歡喜，但無需為離別而傷感。
唯獨要做是，在可以相守的每一天里，每一分時光里，學會珍惜和陪伴對方，學會多一點愛。
他說：就像媽媽現在愛我一樣，就像我也愛媽媽那般？
我摸著他的頭說：是的。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誠。
後來我陪他玩雪，他堆了三個小人，一個是媽媽，一個是爸爸，一個是他自己，他把三個人的手連在一起牽著。
他說：我和爸爸媽媽的相遇是在十年前，我和爸爸媽媽的別離在很多年後，但我明白，所有的時光我們要愛。
05.
想起龍應台女士的那段話：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所以我們都學會了懂得如何來愛你，所以你也學會了如何來愛我們。
每一對父母多是偉岸，每一個孩子都是天使。我們相遇我們離別，因為有了愛，而不畏懼。
點一首莫文蔚的《當你老了》了吧……
當你老了，頭髮白了，睡意昏沉；當你老了，走不動了，爐火旁打盹回憶青春；
多少人曾愛慕你青春歡唱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愛你蒼老臉上的皺紋。
爸媽，當你們老了，我願是那個常在你們身邊的女兒。
當我老了眼眉低垂，燈火昏黃不定，風吹過來，你的消息，這就是我心裡的歌。
孩子，當我們老了，我希望也還能常常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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