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007》里的邦德了，但他依然想拯救世界

布魯斯南今年 64 歲。和熒幕上的邦德相似，英俊瀟洒依然是對他最自然的形容。於他而言，成為一名卓越、出色的演員一直是他永恆的追求。「演員需要不斷地靠近自我，不斷地毀滅和重建，獨立思考，持續地投入其中，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只有表演。」

皮爾斯·布魯斯南登上《時尚先生 Esquire 》 2018 年 2 月刊，講述他用優雅拯救世界的故事。

皮爾斯·布魯斯南登上

《時尚先生Esquire》二月刊封面

「快看，邦德，詹姆斯·邦德！」

即使過去了 15 年，在得克薩斯州奧斯汀的酒店大堂內，他還是這樣輕鬆地被人辨認了出來，驚訝的語句都和電影里的旁白一樣。

演員要如何平衡自己和所飾演角色之間的關係？特別是如此知名的一個角色。皮爾斯·布魯斯南應該最為適合回答這個問題。邦德成為了他不可擺脫的一部分，以至於如今他已滿頭銀髮，看上去也像在出演這一幕。

他當然不想重複自己。沒有人想重複。但他也承認，接連四次出演邦德，就是在不斷重複自己。早在 1986 年，他就參與了邦德的試鏡，卻因檔期原因沒能成行。到了 1994 年他終於首次出演，也開啟了大銀幕上的傳奇間諜生涯，「拯救」了世界四次，吸引了全世界的一批忠誠粉絲。

不過，邦德就像個經典的命題作文，一個好萊塢的固定範式，它不斷地被改變、重啟，又再次引退。「 007 」系列的全球票房加起來已經達到了 40 億美元。人們總在討論，誰才是他們心目中更好的邦德。在布魯斯南之前，已經樹立了兩個風格不同的「邦德」，這讓他覺得飾演邦德的旅程不那麼真實，如同進入了一個古老的英雄故事，「無論是羅傑·摩爾還是肖恩·康納利，他們飾演的邦德就像回聲一樣，而我並不排斥他們對我的影響。」他還對另一部熒幕上的對手—《諜影重重》中的伯恩—表示了真誠的讚美，「它提高了邦德系列的門檻。」

布魯斯南出生於愛爾蘭南部，他的童年生活充滿顛沛。父親很早就離開了他，大部分的時間，他和祖父母待在一起。祖父母離世後，他又分別被寄養在叔叔和阿姨家，直到 11 歲去了倫敦和母親重逢。在倫敦的那段時光，他對電影萌生了興趣，還酷愛肖恩·康納利飾演的「 007 」系列，隨後在倫敦戲劇中心系統訓練了三年。不過在日常生活中，他依然強烈感受到自己是個外來者。這種心理上的漂泊真正消失，是他來到洛杉磯後，這是又一次的移民，只不過他終於覺得這裡像家了。

即便擁有這些跨國度的成長和生活經歷，布魯斯南的電影卻是十足的好萊塢風格。儘管後續有多部作品問世，邦德始終是他職業生涯中的巔峰。「我知道那一刻會來臨，大幕落下，你被打上了烙印，永遠被當成了『詹姆斯·邦德』，」 他對我說，「我也很高興藉此創立了自己的公司，可以拍自己的電影和紀錄片。它是我生命中的一小段，整整十年，但就像個禮物，一直在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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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斯南今年 64 歲。和熒幕上的邦德相似，英俊瀟洒依然是對他最自然的形容。他溫文爾雅，談話直接而不失風趣，有時也會顯得有些敏感易惱—因為對食物的挑剔，他推遲了拍攝的時間，隨後又對採訪時他人的私語有些嗔怒。酒吧里喝到的一杯馬天尼，讓他開心了一點。

好萊塢始終讓人不安，這一行酬勞不少，但尊重不多。曾經接受媒體採訪時，他特意提到過一雙拳擊手套。這是媽媽送給他的聖誕禮物。這副手套至今擺放在他的書架上，像是他職業生涯的隱喻。他喜歡用「戴上手套，摘掉手套」（ The glovesare on, the gloves are off ）的說法，來象徵職業上的起落。和很多演員相比，他並不激進，而只想出演那些對他來說自然、有機的角色，而並沒有像邦德那樣迷戀自己。

他的確出演了一些和邦德風格迥異的電影。在波蘭斯基執導的影片《影子寫手》中，他飾演一個打算出回憶錄的英國前首相。電影中充滿著現實的政治隱喻，這部驚悚片為他贏得了愛爾蘭電影電視獎最佳男配角，在《鬥牛士》中他也被提名過這一獎項。另一些電影中，比如亞馬遜新近投拍的《紐約唯一活著的男孩》，他則給人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接受採訪的前一周，他剛剛完成了電影《媽媽咪呀》續集的錄製。「不好意思你們又要聽我唱了。」布魯斯南笑著說，「不過放心我唱得不多。」接下來他還要在奧斯汀待 4 個月，拍攝AMC（註： American Movie Classics 美國經典電影有線電視台）旗下美劇《兒子》的第二季。這部劇集充滿了西部片風格，講述了得州石油大亨的發家史，正是他喜歡的題材。「這個角色對我非常合適。」

在最新電影《英倫對決》中，他飾演一位有污點的官員，對手由中國演員成龍飾演。當中最精彩的一句對白是對於恐怖分子和政客之間的比較：「恐怖分子和政客，就像蛇的兩端。」「它們不同，一個會咬人，一個不會。」這令它作為一部動作片和邦德系列相比，看上去更寓意深刻。

布魯斯南還是個畫家。他對視覺藝術的熱愛源自早期從事商業插畫的職業經歷。他打算明年在巴黎舉辦自己的第一次展覽。作為虔誠的天主教徒，他對環境和氣候變化等社會問題態度積極。同時他還是個反戰人士。他和現任太太聯合執導了一系列相應的紀錄片。「污染到處都是，上海、倫敦，我不知道我們的孩子以後如何看待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他認為，電影完全可以為社會議題發聲，折射這個時代的困頓與希望。

在這個到處都是恐懼和困惑的時刻，不再作為邦德的布魯斯南，依然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拯救這個現實世界。

Esquire（以下簡稱「ESQ」）:先從新電影聊起吧。你可以講講在《英倫對決》當中的角色嗎？

Pierce Brosnan（以下簡稱「PB」）:我在當中飾演萊姆·漢尼斯。他是北愛爾蘭的首席大臣，是個帶有不堪而黑暗歷史的政客，但也是想在他所處的時代盡其所能的人。他的手上沾滿鮮血，當一切被揭曉的時候，他非常想解決這一切。

ESQ:你因何決定接受這部電影的邀請？

PB:《英倫對決》是個充滿力量和智慧的動作片。馬丁·坎貝爾（註：電影《英倫對決》導演）是我的老朋友。我們一起合作了《007之黃金眼》—我的第一部邦德電影，同時也是他的第一部邦德電影。他是個很有決心、睿智的人。我一直很欣賞成龍，他是非常卓越的演員和明星。這兩個因素無疑是加分項。

當我開始坐下來讀劇本的時候，一頁頁翻過去，讀得很慢。我在想你會想接著看嗎？會被打動嗎？讀到最後會想再讀一遍嗎？六周或者六個月之後還會想讀嗎？這幾點都滿足，一切就很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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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你和成龍之前就認識嗎？

PB: 不不。遺憾地說，我們其實並不熟悉，當他在拍攝的時候，我在研究我的角色。有幾次晚餐試圖被安排坐在一起，最後也沒成行。電影一旦開拍，時間就不是你的了，有大量的工作，你需要學習自己的對白。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和他把這座城搞得天翻地覆（笑）。

ESQ:你最早的抱負是什麼？如今還有什麼雄心嗎？

PB: 當我發現了表演這個職業後，我最早的抱負就是成為一個好的、了不起的、出色的演員。這一直都是我的雄心。我在戲劇學校接受了表演訓練，之後在倫敦西區的 Repertory 劇院演出，但是我依然熱愛電影。我一直嘗試去做更好的演員，創造出只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時製造一些意料之外的驚喜。同時我也熱愛繪畫，明年我在巴黎會有個繪畫展覽，我總在說可以一邊唱《媽媽咪呀》一邊展出我的作品。享受生活，學會分享。

ESQ:目前的狀況是否接近了你對於偉大演員的期待？你如何定義一個好的演員？

PB: 好的演員需要技巧、充滿熱情、感情充沛、勇敢無懼、開放、敏感、敢於赴湯蹈火而不失去自我、不把一切搞砸，去見最了不起的人，去和最了不起的人一起工作，謙卑對待一切，對你的天分心存感激。因為你需要一直和自己鬥爭，某種程度上你在不斷地塑造和毀滅自我，就像安東尼·霍普金斯以及丹尼斯·戴·劉易斯一樣。成龍也非常投入和勇敢，他在《英倫對決》中表現出色，開放、敏感又從容不迫。儘管定義一個好演員非常難，但我覺得好演員需要和觀眾相連，這也是你一直想做到的，讓他們興奮起來。

ESQ:對於融入角色本身，你有什麼特殊的技巧和方法嗎？

PB:這是個好問題。我就讀的學校倫敦戲劇中心（ The Drama Centre ）非常倡導方法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我的「老師」。他的理論非常打動我。馬龍·白蘭度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對我在熒幕上影響很大，還有史蒂夫·麥昆。這些人創造了熒幕經典。從他們身上，我學到了，演員需要非常謹慎，注重細節。我希望我一直保持著這種自律。在這個過程中，你會發現自我，用自己的方式處理角色，定義自我。讀劇本時，你試圖讓自己和故事中的每一部分、每一個場景產生情感共鳴，不斷地靠近自我，不斷地毀滅和重建。你試著開始獨立思考，假設自己就是那個角色，嘗試去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持續地投入其中，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只有表演。

ESQ:我們還是來聊聊邦德。你演了四次邦德，如何做到既保持角色的一致性，又不重複自己？

PB:某種程度上我被要求重複自己。當我出演的時候，這個角色已經沉寂了 6 年。沒有人覺得有必要重新去排演邦德電影。所以對於馬丁·坎貝爾和我，甚至整個公司而言，都存在很大分歧。這個過程中也一直存在恐懼和風險。在我前面有肖恩·康納利和羅傑·摩爾，我也看過蒂莫西·道爾頓出演的邦德，因此我了解需要我做什麼，以及應該如何處理這些問題。我的邦德受到了肖恩·康納利和羅傑·摩爾的影響。

ESQ:對於這個角色，這麼多年來你的情感發生了哪些變化？

PB: 我很喜歡這個角色，而且充滿感恩。它讓我得以成立了現在的公司，讓我有機會接拍了《天羅地網》《鬥牛士》等等影視作品。

從一開始踏入那扇門開始，你就知道如果你完成得很好，大幕落下，你就會被「蓋了章」，被永久當作邦德。我非常希望可以抓住這次機會。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這個角色，所以一旦你出色完成，你就可以滿載而歸。丹尼爾·克雷格（註：布魯斯南之後「邦德」的扮演者）一開始很緊張，我們見過幾次。他表達過他的恐懼，因為這是很大的責任，但最終他成功呈現了不可思議的邦德。你要接受這全部的一切，然後你就去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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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你感受到人們現在還是會一直把你當成是邦德嗎？

PB: 當然，永遠會，一旦你演了這個角色，你就被打上了烙印，這是好事。作為一個演員，你想要娛樂他人，讓別人愉悅，讓人笑讓人哭，你想要有個職業生涯。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有創造力的演員，你希望可以延續充滿意義的職業。邦德是我生命中意義非凡的一部分，它包含了我的十年時光，它就像一個一直在給予我的禮物。

ESQ:你怎樣理解邦德系列對於電影甚至整個流行文化的影響？

PB:「 007 」系列影響了很多作家、導演和演員，他可能是電影史上最令人難忘、最有影響的角色之一，也是芭芭拉·布洛克里（「 007 」系列電影製作人）家族的獨特產品。沒有人擁有這樣一個產品，這樣令人喜愛的角色，它會延續很多代，會不斷有其他人來出演這個角色。我希望自己出演的角色更有說服力一些，我是曾經出演的五個人的其中一個，人們熱愛邦德，但也有一些貶低者，當我看到《諜影重重》的時候，我覺得它太棒了，導演保羅·格林格拉斯和主演馬特·達蒙很了不起。整部戲很出彩，提升了邦德系列的門檻。

ESQ: 這些年來，觀眾的觀影習慣在一直發生變化，這會對你的創作產生影響嗎？

PB: 我過得很簡單，我是一個演員，一個父親，一個男人。過去我會知道好萊塢在發生什麼，片場中哪個人掌權了，如今一切都發散到各種各樣做電影的人，很難關注到在發生什麼。我只是這樣一個項目接一個項目。我會接那些讓我覺得自然而然的角色。盡量不去反覆想。對於電影業來說，這是非常令人興奮的時候，對於那些年輕的電影人和作家來說，一切看上去都比較容易得到。你用移動手機，世界就在你的指尖，那裡就是個大學，故事的想法就在你的指尖。世界變了嗎？當然變了。電影院一家接著一家關門。內容誕生得更快，片廠都在做那種大片，對小一點題材的需求永遠都很重要。

ESQ:你現在在奧斯汀拍攝美劇。過去電視和電影相比就像是個次要選擇，現在似乎一切都反過來了。你覺得電視行業能實現你以往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嗎？

PB:的確電視行業非常繁榮，非常有影響力，某種程度上因為電影院減少了，人們可以在家裡看電影了。過去這些年我和我的合伙人一直想做電視劇，也在積極尋找機會。

這時電視劇《兒子》就突然出現了，目前已經是第二季了，劇中的角色對我很合適。我想把一切儘可能保持簡單，否則強大的自我意識會把你引到各個方向。我喜歡電視就去出演了美劇，我也演過戲劇，但是我一直夢想的都是電影。一個出色的演員，勤奮的演員，應該什麼都能夠演。至少可以做到假裝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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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Q:事實上你不僅是個電視演員，一個電影演員，一個製片人，而且還是環保主義者，反戰活動分子，你怎麼看待政治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角色，特別對於當下的美國？

PB:在美國，美國人都和自己的社區緊密相連。任何事都從社區開始，從家庭開始，如果你熱愛你的家庭，熱愛你的孩子，想給他們好的教育，好的成長環境，那你最好關心一下那些政客在幹什麼，表達你的意見。美國現在整個國家處於一種不平衡的狀態，它是我的第二故鄉，我是個愛爾蘭人，但在這裡生活了 35 年了。我是個美國公民。任何事情都可以被政治化，特別是環境問題。你知道我在鄉村長大，看到河流、海洋里發生的這些，以及土地的開發，我感到很痛心。領導者之間需要更多的交流，來一起度過這段時期。如果你想過好的生活，就應該在意這些掌管你的生活的人，從你所在的社區開始。

ESQ: 你認為電影行業需要對目前的政治環境發表評論嗎？或者從更大意義上說，電影有必要而且能夠為政治發聲嗎？

PB: 你可以做上述一切。電影娛樂大眾，豐富人們的生命，部分反射出人們的生活，從而形成一種積極的認同。你當然可以通過它直接發聲。儘管有些時候這些內容會被審查掉，被那些掌權者審查掉。考慮到他們在現實中的位置，藝術家總是第一批受到審查的。但是否要打破審查，表達出自己的看法，也取決於藝術家本身。

ESQ: 你在好萊塢生活了那麼多年，怎麼看待多樣性的問題？好萊塢目前有哪些問題在你看來是有必要優先對待的？

PB: 首要是認同他人的文化，接受自己的文化，如今我們應對的是一個全球性的異常龐大的世界，看到很多人的生活被政治嚴重干擾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ESQ: 接下來你還有什麼項目將要和觀眾見面？

PB:我們剛才談到了《媽媽咪呀》， 2018 年夏天會上映。馬丁·坎貝爾和我打算做一部名為《 Across the River and into the Trees 》的電影，這是根據海明威的作品改編而來的影視作品，希望明年春天可以在義大利完成。我和我的太太現在在一起工作，聯合製片。她剛完成一部關於殺蟲劑和基因改造的紀錄片，發生在我們的考艾島上。我們還會一起做另一部紀錄片。

ESQ:就像哈里森·福特也會回到《星球大戰》，如果有這樣一天，你會考慮重新成為邦德嗎？

PB:可能性很小。這要交給其他人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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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Nigel Parry / 策劃+編輯：謝如穎 / 撰文：張晶 /造型：Kristen Ingersoll / 製片:Cezar Greif（Cool Hunt Inc） /化妝：Nakeah / 美術編輯：思雨 / 新媒體：紅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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