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assana十日談·讀書篇

這個季節實在找不到紅色的花花

命 運，可 信 不？

「跟你說嘛，以前上大一時，我們宿舍樓對面就是這個小區，當時還在蓋，等到大三時就已經蓋好了。那時天天都是從宿舍樓望向這邊，現在呢，住在這個小區了，天天從這邊望向原來大學時的宿舍。四年的時間，從對面到這邊，好有緣啊，你說，這叫不叫輪迴？」

「我真是鬱悶，本來我以為我換個環境，到陌生的地方，見陌生的人，做著陌生的事情，就可以慢慢忘了他。結果呢，偏偏你要跟我一起來！你說，咱們仨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談論的話題必然要扯到他，這不是加重了我的懷念嘛？！還有啊，那個小白也是，一隻狗狗，起什麼名兒不好，偏偏和他家人的狗狗一個名字，問題是，居然長得一模一樣！唉，我的命啊，怎麼破啊？！」

這兩天，一直跟朋友感慨，怎麼感覺越來越相信命運了呢？是我們老了嗎？

二十齣頭的時候，覺得什麼事情都是人為的，滿腔抱負，決定為了改變這個世界奉獻渾身的力量，什麼困難啊、什麼粉身碎骨啊，根本不放在眼裡，只知道一個勁的往前沖。偏偏那時候的境遇也順遂，事事都合心意，學業不錯、生活不錯、感情不錯，所有努力爭取的東西都有不錯的回報。現在想來，人在順境，自然不會把其歸結為命運，當然都認為這些好事是自己贏來的。

什麼時候開始相信命運了呢？

大概是從去公司實習開始，慢慢發現這個世界不是按照我的預想和計劃運轉的，我的所有努力上司看不到，他只看得到我工作的結果，不管我在工作過程中遇到多麼大的困難，他只要結果。甚而，有時連結果都不要，只憑第一印象就對我的工作能力妄下結論。原來那一套「事在人為」的世界觀不管用了，再怎麼努力，事情的結果都不會符合預期。

思想觀念這個東西，一旦從外界打碎而自己還沒有從內心主動重建時，人就會過得特別擰巴，看什麼都不順眼，激進、急躁、易怒、強勢。「你說我不該用這樣的語氣跟客戶說話？他用什麼語氣跟我說話你沒聽見啊？他以為自己是什麼大客戶啊，這種只活一張嘴沒什麼能力的人老娘為什麼要伺候他？你憑什麼扣我工資？公司哪條規章制度規定了說話語氣不對就要扣工資的啊？你找出來我看看！」自然，道不同不相為謀，走為上策。就這樣不停地換工作，換來換去最後發現與自己同道之人越來越少，孤獨忽然如夜色一樣降臨。

人呢，有時候是需要一個人待著，孤獨，是重建世界觀的絕佳時機。當身邊沒有人可以傾訴、沒有人可以抱怨時，焦點自然從外界轉移到自身。一個人蹲下來，慢慢撿起原來被打碎的思想觀念，加進一些反省、從容、自如，一點一點重新拼湊好。這時候，不再和那些自己改變不了的事情硬碰硬，不再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傷害自己。這時候，開始相信命運，接受那些無法改變的。

人的心理成熟過程有三個階段：起先是懵懂無知，沒有什麼原則、也沒有什麼堅持，左也可以，右也可以；然後自主意識開始發展，對周圍世界有了自己的看法，並堅信自己的認知是正確的，世界被劃分為界限清晰的兩部分，非黑即白；屢次受傷之後，終於動搖了原來堅持的「自以為是」，開始吸收原來不能理解的「黑」，其實，「黑」只是由於固執而拒絕理解罷了。我理解你，理解你的行為，理解你行為背後的動機，但我不會變成你。我依然有我的堅持，但我不會說服你變成我。我們是兩條相安無事的平行線，偶有交叉，但我傷害不了你，你也傷害不了我，這是我的保護色。所謂成熟，不過是學會了保護自己的鋒芒而已。

尼采說，Amor fati，順隨命運，命中發生的任何事，無論好壞，都全心接受。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這是悲觀主義，連孔子的「知天命」都一起被打倒。「天命」到底是什麼？難道就是指無所作為嗎？既然是天人兩立，那我們的自由意志到底有多大的施展空間？

我們終其一生都走在認識自己的道路上，起先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極限在哪裡，相信「心有多大，天就有多高」，所以急切地往前往上沖。慢慢地，在閱歷的增長和挫折的磨鍊中，我們摸到了自己的天花板，終於放下心來，「噢，這才是我擅長的領域」。對於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和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們不再狂妄、不再浪費精力。意識到自身的有限，我們終於謙卑平和下來。

所謂的「天命」，不過就是萬物有自己運行的法則，不會因為你的「不知天高地厚」而改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命數，命運讓你在不同時刻擁有不同的遭遇，我們想要去拆破下一個時刻自己的處境，我們想要克服自己的有限性而變得全知全能。無奈，「天機不可泄露」，我們無法預計下一刻我們會遇到什麼處境，我們對於世界萬物的解釋能力也是有瓶頸的，我們只能夠去面對它。你可能會發達，你也可能會窮途末路；好人有可能得到好報，壞人也可能回報豐厚。這是我們左右不了的。

那我們能做些什麼？

孔子晚年絕糧於陳蔡之間，與弟子們討論其一生之命運為什麼如此不濟。子路說是不是因為我們的智慧和仁德不夠，孔子答不是，伯夷叔齊是智者和仁者，命運也如此悲慘，不會因為他們是好人就有好報的。子貢說是不是因為我們的標準太高了，降低標準行不行，孔子搖頭。顏回說，不論命運好壞，我們都要堅守心中的大道，人家不知道這條道路是人家的事，國君不任用我是國君的丑，不是我的丑。

即使天地再黯淡，我們也要走自己的光明大道。這才是相信命運的態度。

壞天氣/盧悅寧

風暴如期而至

人間有鹽一般的壓抑

更遠的物事我無從知曉

禁地寸土寸金

稻作暫停生長

有人一去不返

風起雲湧等同於風流雲散

實時溫度不可描述

唯獨往事工工整整

故土慈眉善目

本文是《生命不息》（凱特·阿特金森 著）的讀書筆記。

關於孔子的「知天命」，參見梁文道《一千零一夜》之《論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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