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們在香港
他遲到一刻多鐘,一進循道衛理307的門,Tiger迎面劈頭就說:
「這課你來教吧!」
台下二十幾雙眼睛一起瞪向Dennis,著實嚇了他一跳。他腦子一片眩暈,難道Tiger長著第三隻眼看見他和Rosy中午一起?好在他還是鎮定的,不想惹惱Tiger,盡量放低姿態,趕緊找空位坐下。
Tiger余怒未消,似乎還不想放過他。兩個人真真假假,故作輕鬆,你來我往,左一句右一句,讓一幫香港孩子都感到震驚。Andy、Jason、Blair等,幾乎看傻眼。出了金鐘廊Dennis已想好奔赴戰場,看誰比誰狠,Tiger這座山再高大,也有脆弱之處。男人,都爭當男子漢,當然要花時間才能驗實直至出場表演。如果不是為了Rosy,他何必逞這個能呢!
「你們應該跟Dennis學,你看他原來對香港的什麼都不熟悉,現在什麼都懂。做嘢比你們快,白話也學會了,玩得比你們更勁,還有什麼,啊!?」Tiger大聲喘氣說。
「沒有沒有,比你們我實在差多了,很少加班,整日沒事做,也沒學到什麼東西,光陪大家玩嘢搞笑。」Dennis被搞得驚恐未定,不知虛實。
「我知道Dennis在大陸都很不錯,能下來學點東西也是我們的榮幸。我從他哪裡也學到不少東西。」Tiger面帶笑意,真像感謝Dennis一樣。
「我學的比你更多,你不用學,只有我們學啦。我還學不會那麼多,學到的也都是衰的東西,對不起。」Dennis有意朝Andy看了一眼。「我已經很感恩,大佬!」他又用Tiger的話補充了一句,至於有沒有作用就顧不上。隨後他再不吭氣,Tiger見無回嘴,才恢復元氣,繼續他高調講授他「獨創」的課程。
下課後,Jason又與Dennis一起行,他悄悄跟Dennis說,他做的有點過分,要是他們幾個這麼做被炒無疑。「你特別,肯定不會的,」Jason說,「我知道你無所謂!」
「我當然有所謂,我也不知道該對誰有所謂!」
挑戰Tiger幾乎變成了挑釁Tiger,他哪裡知道這個消息會很快傳到Rosy的耳朵里,讓她看低這個不聽話的大陸仔。
他只能感嘆,天哪,何時才是光明的彼岸!
上午Dennis給Agnes打電話,問到昨日Dolly講她找他有事,結果她說是隨便問問情況,因為有一段時間沒聯繫。Dennis恍然大悟,兩個女生聊一個大陸偶像,還不知說了多少膩味的話,反正她們兩個總有一個說的假話。
其實這對Dennis並不重要,他仍如期向她道歉。本來說的要一起去行山和聽音樂會什麼的都沒實現,對她失約。她說沒關係啊,她也很忙,下星期又要去上海,她們的公司有兩個投資項目,要幫老闆過去看看。Dennis說請她吃飯,她講不要客氣,如果元旦沒事的話不如一起去行山。
Dennis說:「好啊,正好我同屋的Johnson也想帶朋友去玩,就是上次打球你見過的男孩。你不反對吧。」Dennis臨時冒出的想法,也沒跟Johnson商量,相信他不應該反對。Agnes也應該願意,因為前次到教堂也是和她的朋友見面的。再說,她可不是上三代本港人出身,也是半個「中國人」,交流沒障礙,理解沒誤差。
中午公司Christmas Party聚餐吃飯,下午全體去唱卡拉OK。
等大家都已落座還不見Tiger蹤影,他喜歡遲到,博個萬眾矚目。不知誰傳話說他又陷到哪個難纏的客戶那裡,再遲他也會來,但不用等他開飯。不久,他一身風塵進得餐廳,本來熱鬧的桌上,一下變安靜。
Tiger坐到Dennis邊上,顯示他特別關照,上次培訓的火藥味早已消散。同桌沒人主動跟他說話,他自顧自一人指東說西。他越講越興奮,說下午要Dennis唱什麼東方紅、白毛女紅燈記的什麼,還要教Dennis唱粵語的「分飛燕」和「一水隔天涯」。Dennis低聲低氣說:
「等港台都解放了再唱吧!」還好這句話沒有別人聽見。
「你還是放過Dennis吧,他唱國語歌一定好聽,標準男中音普通話。」一旁一直不大吭聲的Phyllis幫腔道。
Dennis聽Tiger又嘀咕了幾句什麼辦公室忌諱搞男女關係什麼的話,不知他說給誰聽。這一桌子除了Phyllis、王生、Patrick,其他都是Staff,他意有所指。他表面好像警告Dennis,但在這種場合似乎沒必要,雷聲大,卻沒落到Dennis身上,他只粘了幾滴雨而已。Dennis剛開始還被前日培訓與Tiger的叫板所困,他今天又這麼親和,根本不會想到還有Dennis的事。反正他說的人已經不在他的Office里,不用操心。
這些破事被下午歌舞的場面完全沖淡,Dennis也不再耿耿於懷。
公司包了駱克道的California Red很大一間廳堂,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吃的喝的東西。大廳音響設備極好,這麼多人聚會歌廳,氛圍像小型演唱會,男男女女摩拳擦掌準備比試一番。這場面給衝擊到Dennis,他一時無法適應,不知道該吃還是該唱。Daniel成了主持人,幾分鐘給大家開場之後,誰人也不幹落後,爭麥搶鏡。這裡是粵語歌的天下,偶爾也有人彪一首國語歌。
女生比男生更活躍,如果沒有Daniel和Blair簡直陰盛陽衰,他們徑自跳起拉鋸舞,像兩個多年老Gay,來個前場熱身,引來男生女生鬨笑。Kinsey今天很搶眼,一點不甘人後,一會兒獨唱一會兒對唱,看得人眼花繚亂。當然Dolly和Rena只顧坐著吃東西,偶爾應和一下跟人唱幾句,運動她們不參加,吃吃喝喝要來。Dennis要拉她們出來跳舞都不肯,還是Kitty、Kinsey比較大方隨著歌曲跟Dennis跳了幾圈。論嗓音技巧,Andy當仁不讓,不愧JoeJoe要把他當孫耀威追,拿起話筒就進入舞台狀態,邊唱邊舞,直達專業水準,必定受過訓練或參加過什麼比賽。與他相比,Daniel和Blair太過業餘,其他男生走音走調。
為了不辱沒偶像之名貼近大家,Dennis點了羅大佑的《皇后大道東》,本來滿以為會唱,而且是粵語,輪到他唱時他突然找不到調。還是Daniel和Blair趕緊抓起麥克風接唱,合聲齊吼,才算走過場。隨後他點唱的東方之珠剛起頭,又變成了大合唱。想在這裡稱偶像,他再練都趕不上,只能讓位於Daniel、Andy他們。
Phyllis點了一首老歌,很好聽,老頑童功底很深,唱調聲聲到位,引來掌聲一片。他身披上一代偶像的影子,定是跟錢瑪麗好了那麼多年欲婚不成的Andy,如今沒堅持到底,浪子回頭,成了兩個孩子的爸爸,空棄錢瑪麗獨守清閨。難道他真就皈依天主修身養性了嗎?
Tiger真的來了一段「一水隔天涯」,強拉Dennis學唱,他只好跟著調子瞎哼哼:
妹愛哥情重
哥愛妹風姿
為了心頭願
連理結雙枝
只是一水隔天涯
不知相會在何時
綣戀驚回夢
醒覺夢依稀
獨語痴情話
聊以寄相思
只為一水隔天涯
不知相會在何時
小別相逢多韻味
長別無期那不悲
往日歡笑難忘記
你不歸來我不依
預計歸來日
哥卻未知歸
舊約煙雲逝
勞燕各分飛
只恨一水隔天涯
不知相會在何時
他嗓音粗啞,簡直是靠吼出來的,且調子與配樂不搭,Dennis一句沒聽懂。還靠Phyllis助陣。本來Tiger又點唱「分飛燕」,曲子沒放就被Cut,沒人想聽這麼老套的歌。他沒做成分飛燕,難道還要逼著別人分飛不成?
他年輕的時候多半成日在Office里做嘢,哪管歌舞笙簫犬馬,居然娶了個靚女,也生了一雙子女。Tiger大庭廣眾之下唱這首「一水隔天涯」直指Dennis,為報培訓遲到的一箭之仇?可惜Dennis此時了無招架之力,只得聽之任之。
Kinsey唱了首什麼歌Dennis沒聽懂,歌名沒看到,粵語歌詞不識聽。屬於什麼勁歌之類,像搖滾,一邊唱一邊跳。儘管從Office出來,沒有換裝,白襯衫黑裙子箍住她飽滿的身形,前凸後彎,腰妞臀擺,臉上泛出紅光,展示主場魅力。上場就看出她和Andy很搭調,但她和他既沒唱到一起,也沒跳到一起去。
Kinsey前次在去晨曦島路上跟Dennis說喜歡唱歌,張口之際,整個人就像上了舞台,一顰一笑、一招一式都彰顯個性,表露無遺。只看見她很入情入性,投入而忘我,歌聲戲語,意氣綿柔,她在表演給誰看嗎?Andy不會願意看,Dennis看出了神。為什麼Rosy不唱歌,Cold的女孩兒都不願意張口?在紅磡出Job時候請她唱她也不願意。他惦念著那邊的Cold,卻被這邊的Hot鼓動了心扉。
他們錯過了一次又一次,互相擦肩行過,也互相言談對語過,如吹去一陣風、飄過一片雲。在巴士上這樣,在酒吧這樣,在Rosy身後這樣,這次也一樣。望著她蝴蝶飛舞,飛呀飛,飛過他的眼,飛上天,他卻不願伸手去抓住一絲一毫。他有心抓住的和有心抓住他的都在眼前飛舞,像蝴蝶的兩隻翅膀,眼睜睜要看她們傾吐微嵐,絲絲片片、纏纏繞繞,要把他織入繭中。
快結束前,Dennis終於記起他曾經練得很熟的一首英文歌「UnchangedMelody」,人鬼情未了的迷魂歌,魅惑瞭然。音樂突起,他一下找到自己的調子,他的男中音終於以英文的方式得以發聲,抑揚頓挫之中演繹斷續啾啾。他自己唱的如痴如醉,此刻也沒人跟他搶麥克風,任憑他悠悠蕩蕩將心中對愛的渴望宣洩殆盡。最後掌聲大作,他意猶未盡,靈魂出竅,隨男女主人公而去,一時收不回來。
人鬼情,何時了!
Wait for me, wait for me! I needyour love.——
God Speed your love to me to me.——
六點剛過,Dennis與Emily一起行去尖沙咀,她的老闆晚上設宴,邀請他們十幾個人一起參加,地點在香港文化中心的印月樓。像上次坤哥老闆何生一樣,只不過地點從海上轉到陸地,從船上游到桌邊,正迎合Emily的願望——吃一頓管一個月。
他們兩個約在中環匯合後一起坐天星小輪直達對岸。在輪機鼎沸、人聲吵雜當中,兩人一刻沒閑,一路走一路說過去,唯缺幾十年前《蘇斯黃的世界》中舞女遇見鬼佬的邂逅情節。
「你們老闆也不錯嘛,擺個大場面嚇唬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Dennis對Emily說。
「那是,總有像老廖、老何這樣的,不管是不是老闆願意照應我們,萬一將來還可以做點生意。」Emily畫了妝,有意掩蓋下略顯憔悴的面容。接著一句:「你還無家可歸呢,走到哪兒都沒人管!」
「沒錯,你有家跟沒家一樣自由,到哪兒都是家!」
「你這不存心噎我嗎,不這麼說不行嗎?」
「對不起,怪我多嘴,」他也沒真心道歉,「你看還是人家香港女孩好,看不好就不成家,不知道是苦了自己還是苦了男人,哈哈!」
「反正你別糟蹋人就行,再說,人家不成家並不等於沒有伴兒。」
「我從不害人,只會自己糟蹋自己好吧。人家女孩兒有伴兒也正常,不像我們有伴兒經常是不正常的。」
「你就害自己吧,別禍害人。」
一個大房間近二十個人一大桌子恐怕只有國宴才會有,面對香江,巨大的落地窗映襯出一幅無比絢麗的畫面。席上男的個個西裝領帶穿著正經,女的衣裙環飾真假難辨。男主角Edward頭頂稀疏謙和大氣,和每一個人握手寒暄。Emily自然成了女主角,新舊段子重新加工一遍端上檯面。上次老黃的熊瞎子和林梅的鯊魚腿經Emily演繹後更加生動,彷彿印月樓非要來點清風爽月開場。氣氛頓時活躍,Emily說:
「現在老黃來我們屋都不敢坐,你以後啊,得裝瞎子才行。」
以Edward為首的幾個老闆和高管笑得前仰後合,他們也經常去大陸,合作的業務很多,相比聽到的不少,普通話大有長進。Edward說:
「沒關係啦,現在香港流行AA制,不像以前還只是MBA,想坐就坐,隨時都得啦!」他看到不少人沒明白什麼意思,又說:「Emily明白什麼意思啦。」
「今天男士沒帶太太,女士沒帶老公,正好。MBA已經過時啦,AA就是Always Available啦,對不對,很快也要過時地!」Emily賣了個關子說,她在北京的時候就聽過這個段子。
「不是國宴,老公老婆回家約會都得。」Edward好奇起來,生怕漏掉什麼笑話,「難道大陸又創新更高級的?」
「你到北京上海去就知道啦!」Emily又說,「如今有錢沒錢都可以方便。」
「今天大家都Available啦,飲杯!」
很快,宴會廳成了歌廳,Emily的嗓音無人能比,竟然比八卦更加誘人,蓋過所有男聲。酒杯與歌聲同飛,搞不清上了多少道菜,美味佳肴被歌聲掩蓋,吃的不如唱的來勁。人人都比歌星膽子大,粵語歌與國語歌同台競技,最後大家共同合唱東方之珠。歌聲穿越落地長窗飛過香江,飛上太平山頂,盡顯一派和諧嫵媚、情景交融的盛世圖景。
「香港繁榮昌盛透過印月樓撲面而入,盡顯無遺,小漁村長成大都市,窮小弟翻身做老闆。觥籌交錯,世界在這裡變大,大到飛機可以飛到和輪船可以抵達的任何海岸;世界也在這裡變小,小到餐桌上食盡幾大洲地道的美酒佳肴和唱不完的歌舞昇平。一個朝代已經結束,一個朝代快要結束,一個萌動欲爆的新世代正在重新升起。」
從文化中心出來,Dennis與Johnson仍舊坐小輪到對岸,與Johnson的同學和朋友匯合,其中有一個就是Johnson說過的,叫小馬。然後幾人直奔半山的聖約翰大教堂,到達那裡已過十點,午夜彌撒還沒開場,大堂之內已陸陸續續進人。穹頂之下,這座古老的、典雅的大教堂,終於讓他們第一次全面領教了西式神明、文化和歷史的塵封。
從宴飲之地轉而祈禱懺悔之所,不如說由酒肉之所直入天堂,已把Dennis震詫到暈眩。
午夜將近,末代港督彭定康攜其家人款步而來,他的兩個女兒竟然漂亮得無與倫比,看得一干人等目瞪口呆。來的人越來越多,教堂的座位不夠坐,兩邊過道上也站滿了人,多數是英國人,在聖堂之下,個個都裝扮得那麼精美漂亮。十一點一刻開始,身後大門洞開,由聖童引領,聖徒和神父的隊伍魚貫而入,全體站立,主祭者致禮詠唱聖歌:
「願天父的慈愛,基督的聖寵,聖神的恩賜與你同在,也與你的心靈同在。救世主為我們誕生,他就是主基督。天主在天受光榮,主愛的人在世享平安。求你垂憐我們,求你俯聽我們的禱告。只有你是聖,只有你是主,只有你至高無上——」
高聳的教堂尖頂,菜色玻璃上的聖父聖子和聖靈,牧師高亢的歌聲和管風琴聲一起飄蕩於整個空間,這就是天堂,跟畫里營造的一模一樣,Johnson說這一輩子恐怕就這一次見到。你還想有幾輩子才夠啊?Dennis說。身後小馬示意他們不要說話,Dennis剛才就打量過她幾眼,和Johnson挺般配,氣質還是大陸女孩的味道。
接著開始領聖餐,幾人跟隨人流走向台前,麥片餅和葡萄酒,祝聖之祭,聖體和聖血,寂靜安詳之中呼吸近乎停滯。
「午夜鐘聲響起,這個夜晚,神聖至極,人生之平凡和偉大,創造和犧牲,一切的一切都歸於一。公元起年從這一天開始,天國從這裡啟程,這是何等榮耀。今夜星光燦爛,救主降臨人間,引領我們方向。雨夜,Midnight Mass。」
這是Dennis偶入天主堂感悟記錄。
Rosy也信教,以神聖的名義求主降愛,難道愛不是神聖的嗎?!愛並非享受,更多要忍受。她會不會也這麼想呢?經過晨曦島陽光海水洗禮聖誕夜彌撒的感召,他抖落身上蒙塵,靈性更加透徹。
他默祝Rosy萬那杜旅途愉快,但願所有美夢成真,Amen!
聖誕節籠罩在一片雨意之中,是五年來香港第一次。昨晚街上人少多了,不過從聖約翰大教堂出來,經過蘭桂坊,那裡的人很多。
回到家Dennis洗都沒洗就上床,沒睡幾個小時,一覺醒來才7點多鐘,痛苦至極。他拍了拍腦袋,想了一想,方知不需上班,才再睡下去,直到九點多醒來,似在失落的夢中撈起,連皮晾乾,風裡凍著。屋裡又只剩Dennis一個,他想寫信,拿起筆,給誰寫呢?他發獃了半天,還是寫了一段文字,以平復這些日子等待之中淤積的焦慮心情。
接著,他在攤開的紙上開始勾勒Rosy的形象。他發現隨著筆鋒所到之處,每勾出一條線,彷彿抽走他一絲煩惱,每塗抹一片黑色塊,就長出一片瘀血。紙上的黑與他腦中的白如此交替,氣韻生動,線條和色塊越來越多,他緊繃的神情也逐漸放鬆舒展。他的筆與她對話,鬼使神差,出夢入畫,他夢中無法開口的言語流淌出來,滴水成涓,那麼清晰,沁人心脾。
他翻出Rosy生日那天和他合拍的照片,她手捧白百合站在他身邊的樣子,清新淡雅,像個沒過門的小媳婦,怯懦之間隱含喜悅。他仔細回想,搜尋幾次夢境里不同場景中出現Rosy的情形,又在日記本查看,發現只有寥寥數語,不足以斟酌其中意味。
他並沒養成天天記錄的習慣,只斷斷續續記載認為可記錄之事。有時一天的事能寫好幾頁,有時好幾天不見一個字。Emily送給他日記本之前他就在自己的本子上寫過一些香港感受,隨寫隨畫,沒有字斟句酌的負擔。
在Emily送的這本裝幀豪華的本子上下筆,他行行字字中規中矩,擔心語言會過於修飾,鋪陳過於含蓄,寫的都是將來讓人看的。他甚至模仿兩下Lisa信中展現的格調和筆法,也有Emily爸爸老道城府的分析,當然還有自言自語的笑罵。
在Wisdom Valley時,Rosy問他多長時間寫一封信,他反問有沒有人給她寫信,她說沒有。上次吃飯時Dennis還問她有沒有人給她寄同樣的賀卡,她也說沒有。賀卡已經給了,是不是要給她寫信呢,為什麼就沒想到呢?他不是沒想到,他在等。他等她,他的表白或者暗示已經夠多夠精彩,再徹底等於脫光給人看。難道她沒有「表露」或暗示什麼嗎?難道他這麼愚笨?愚笨到「不解風情」的程度?如果不解風情,也是她的原因。要麼她真不解,要麼她不願意解,要麼她封存了自己。她真如某些女仔「封存」自己?封存一時還是封存一世?他與她之間的「障礙」在哪裡?更可能這障礙來自他,是他的原因在她那裡設置了障礙或者變成了障礙。
他的風情得由他自己來解,她的風情誰人可解?!
不知不覺Dennis想起上次見面的鏡頭,她失望、憔悴的身影竟然抹不去。
「如果你一點不懂國語,我一點不懂廣東話,怎麼溝通?」
「可以的。」
她講,他只是笑,忘了問她什麼意思,難道光靠眼神就可以?她是這個意思嗎?溝通,也許僅憑眼神,至於怎麼去做,那是另一回事。做得好,非常自然,做不好,就會演砸。
還有其他各種差異他都想過,即使存在也不構成障礙,只要他們目光對峙之時,即刻化為烏有。他相信目光的交流,有如電話線和無線電中的光量子,傳遞全世界通用的語言,眼神之中包含一切,掩蓋不了。他感受過她目光中滲透出的喜悅,也承受過她眼神里的焦慮。Jason要他主動,他怕主動過頭了壞了事,要主動但要「漸動」,逐漸融化她封存的念想,不論這顆心外面有多少層包裝和偽裝。
他真不希望她會變成Dolly,像只溫貓只在方圓三尺五寸內徘徊,見不得身外還有男人。她們的清高已晒成酸葡萄乾,幹得口水都沒得咽。
Dennis為什麼擔心,想起她嘴角泛出清幽的笑容,難道不應更明確有所表示嗎?有所欲而不為所求,遲遲疑疑,他把謹慎釀成了顧慮。
「上帝啊,這一切解釋的和不可解釋的,又將在何時化解。」
Dennis以手中的筆在黑白之間努力參透她,與其他幾幅素描不同,這次他畫的是Rosy半身像,側身二十五度,眼睛沒有直視前方,而是略微向下俯視雙手。掌中一捧金色蓮花泛出的神光輝映於她的臉頰,似見午夜彌撒時的聖童處子。這個角度她的輪廓線Sharp一些,如果畫正面,她的臉型略顯方正。畫完這一張,Dennis對自己的創意又一次志得意滿。比起給林梅畫的美人魚來,這張更含蓄,甚至賦予神意。這幅畫他不想送給Rosy,如石雕護身符,Keep在手,時常把玩,不讓任何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起來,Dennis又有些不對勁。
上午在公司打文件,Kinsey站在一邊複印,Andy又過來作怪,問Dennis喜歡的是哪一位,這是怎麼啦?Andy一心要把Kinsey和Dennis扯到一起,唯恐天下不亂。Dennis頓然內火中生,氣悶無處發泄,但忍住沒理他。
Kinsey在跟Alex說她Xmas沒出去玩,Dennis一旁聽到,心想怎麼沒約她呢,難道她不也是等人來約嗎。Xmas Party她動人的演唱依稀在目,錯過Xmas Eve,又錯過聖誕祝福,不要錯過太多。Andy不會約她,這個衰仔,非要把人家晾在一邊,以前飛仔飛女趨之若鶩,如今冷男冷女棄如敝履。Andy知道些什麼,Warm和Cool都中意Dennis,一定不開心,跟Dennis不冷不熱咾氣,藉機轉嫁JoeJoe纏人的煩惱。
恰巧此時Andrew給Dennis打電話,問候他聖誕節過得怎麼樣,本來想跟他一起吃飯,被事情拖住。然後他說他多出兩張紅館演唱會的票,問Dennis有沒興趣同去。Dennis很是驚訝,他正求之不得,難道是天意為他和Kinsey留的,沒有比約Kinsey一起去更合適的人選。藉此替Kinsey報復一下Andy,當然,也為了自己修補Rosy留給他的苦悶。既然她遠在萬那杜享受陽光,他何必悶在多美和新晨里傷情,早晚自鑽牛角尖!
於是,他幾無衝動驅使,行至Kinsey座位旁,俯耳悄聲跟她說出去有事講。她略微詫異,但沒猶豫就Follow在Dennis後面,迂迴於Office曲窄的隔斷間兜轉出門去,勾起一路座位上男女的眼神的餘光。Dennis不管不顧,他就要這個效果,半明半暗,叫旁人搞不清,不惹人猜忌,卻要跳動他人神經。
「我都知你中意搖滾,今次可以見到竇唯、何勇了!」到了電梯間Dennis開口就說。「我的朋友請客,一起去,得唔得?」
「太好啊,我都想去聽來的,一直搵不到票,」Kinsey開心的幾乎要跳起來,看樣子就要在Dennis臉上親一口。「你都嚸知噶?」
「得嗰啦!你中意就得,冇同人講!」Dennis煞有介事說,他的目光像大哥看顧小妹一樣,「天日放工一起行啦。」
「多謝你,Dennis!」Kinsey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如久旱逢甘霖。
回到座位上,Dennis一副沒事的模樣,Andy一旁干著急,見Dennis拒人千里,不敢開口問,只說:
「我知你有中意嗰女啦!」話音帶著酸氣。
「冇錯!嚸咩?」Dennis挑釁話出口,Andy不再吭氣。
天繼續乾旱,寫字樓里花工天天澆花,只有城市裡的汽車不知道饑渴,高樓里的人群不懂得飢餓。三個月的魔咒已打破,六個月仍然難熬。
「矛盾 虛偽 貪婪 欺騙 幻想 疑惑 簡單 善變
好強 無奈 孤獨 脆弱 忍讓 氣忿 複雜 討厭
嫉妒 陰險 爭奪 埋怨 自私 無聊 變態 冒險
好色 善良 博愛 詭辨 能說 空虛 真誠 金錢
哦 我的天 高級動物
幸福在哪裡 幸福在哪裡 ——」
竇唯這開場架勢,一身黑西服,沒有華麗炫裝舞台金光,僅憑一副嗓子和腔調橫掃紅館,四大天王和王菲台下觀陣不知作何感想。兩字經打頭,活生生剝去觀者的臉皮,一上來看傻台上台下,鎮斃全場觀眾,內心的躁動孕育風暴的能量,蹩得人喘不過氣。上萬名觀眾空手而來,以四肢和喉嚨為樂器,跟歌者齊聲頓足嘶吼、跳躍瘋狂。
Dennis和Kinsey進場時,Andrew和女友已經入座。兩對人打了招呼,Andrew介紹女友自不待言,與Dennis想像中一樣,小巧玲瓏,機靈可愛。Dennis介紹Kinsey,只說名字,沒有說關係,他們也不多問。舞台上和觀眾的聲浪震耳欲聾,他們要說話得大聲喊。
「姑娘!漂亮!」隨何勇沖台下吼出,「香港的姑娘們你們漂亮嗎?」觀眾隨聲應和「漂亮!」。青澀的原始激情喚醒溫柔鄉里麻木的神經,全場跟著搖滾,後來新聞圖片有張黃秋生脫光上身的照片,據說他把穿的皮衣都撕碎了。
Dennis盯著Kinsey喊道:
「姑娘,你漂亮嗎?」
「我好醜樣,唔好睇!」
Kinsey興奮得要哭出來。出了Office他們就進入狀況,跟去晨曦島巴士上一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幾種方言穿插毫無障礙。
Andrew直呼受不了,他和Dennis兩個人,一個看著自己女朋友,一個盯著Kinsey。等何勇唱到「我沒房子沒車,我只有一張吱吱嘎嘎做響的床,只能騎著單車帶你去看夕陽。我的舌頭就是那美味佳肴,任你品嘗。」
Dennis沖Kinsey重複喊了一遍。Kinsey說,好啊,哪天你帶我去看夕陽,舌頭就算了,好臭的。
最後那句「交個女朋友還是養條狗?」之後,輪到Kinsey沖他喊:
「你要女朋友還是要養狗?」
「我矛盾、虛偽、貪婪、欺騙,好色、善良、博愛、詭辯!」Dennis搬出竇唯的話狂叫:
「沒有女朋友要我,也沒有狗願意我養!」
新年夜,包括Emily、Lydia和老黃等有幾個人自己都有安排,剩下的七八個人又聚在一起包餃子喝酒慶祝。人少了氣氛不是那麼熱烈,吃完大家就去逛街,然後往銅鑼灣的維多利亞公園方向去,市政局與香港電訊聯合舉辦的晚會,有三萬多人參加,秩序很好,可惜節目一般。回來的時候他們興緻也不高,就Elise買了兩盆花帶回來,增加了些新年的氣息。
Dennis沒有出屋,嫌街上人多,不肯去湊熱鬧。正在看電視之際,Lydia不知從哪裡回來,一臉不高興,死活要拉他出去走走。還是逃不掉,Dennis陪Lydia往半山方向走,漫無目的。Lydia很煩,她說才見了一個國內跑出來的人,以前是她單位的,聽他講很多亂七不糟事情,原來在北京的時候都不知道。Dennis開導她:
「你管那麼多幹什麼,你看住你老公就行了。哪個地方沒事?我原來單位都有人鬧自殺,領導亂搞男女關係呢!」
「我也只是感慨,出來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我老公怎麼樣,打電話都說好,很忙,老讓人不放心。」
「你操心沒用,管好自己就行。」
「我是啊,我這擔心將來到哪裡去啊,老公就不說了,我原來的老闆啊,進去以前就被篡了位。你說我回得去嗎。現在就得操心,回去到哪裡,留下來有沒有可能。」
「你這麼好的人,你們老闆對你也不錯啊,你就留下來吧,跟Elise一樣找個本地的港男,遠離大陸糾葛,給你們老闆當個小也行。」
「去你的,一點正經話沒有,我一不存在吃飯問題,二不需要找對象。」
「那你需要什麼?」
「就是煩,沒頭沒腦煩。我不像Emily,也不是Elise,他們都太磁實,腦筋不煩,我就不踏實。」
「這樣好啊,想多沒用。」
「我得跟你多運動,身體好精神好。」
「對啊,將來還要嫁人生個胖小子呢!」
「你找掐啊!」Lydia風火勁又上來了。
Lydia嘴上理想,心裡現實,說的沒譜,做的有數。她以為想通的事,非要從別人那兒證實。看著Dennis不愛搭理人,也不避諱,知道Dennis想法精闢,只要說道點上,他願意分析給她聽。最起碼,他是個到位的聽眾。即使沒給她實質性的意見,她也感到踏實很多。她不能像Emily那樣靠他太近,他也不願拒止Emily般離她太遠。陷入自己的煩惱,不問他人閑事。
女人心情不好都要拉個人傾訴,心情太好也要拉個人分享。男人相反,要麼悶著,要麼狂喊亂叫。
Lydia不需人安慰,Dennis順帶安慰自己。
Johnson的准女朋友小馬在聖誕夜亮過一次相,兩人還沒見過幾次面,Johnson不太好意思,有人一起行山更放鬆,何況還有Agnes兼做導遊和女伴。
新年第一天,他們在荃灣匯合後一起出發。鑽出高樓叢林,三轉兩轉便完全淹沒在山環水抱的密林叢中,城市的壓抑一掃而光。香港的天氣不冷不熱,這個時節行山最好,不會臭汗淋漓,也不會山風刺骨。小馬跟Dennis和Agnes不熟悉,但她很快就和Agnes聊到一起。他們沿著麥理浩徑轉山轉塘,兩對人緩步前行,行走間分分合合。
Agnes一開始和小馬前面領路,Dennis和Johnson跟在她們後面,Dennis說:
「怎麼沒聽你吭聲就進展這麼神速。」Dennis太自我,對身旁的人缺少敏感性。
「彼此彼此,沒你快。」Johnson以為沒說錯。
「鬼扯,你搞錯了吧,我沒那回事。」Dennis想的是,如果遲兩天約,來的就不是Agnes,而是Kinsey,就和Johnson、小馬一對兒更貼切。
「你也搞錯了,我也沒那回事,我同學替我著急,我沒辦法。」
「沒辦法也得想辦法,誰見到鑽石王老五都不會放過,對吧!趕緊的。」
他們兩個跟過去。
「這地方真好,成天上班都不知道還有這麼好的地方。」小馬說。
「我們上學的時候就經常郊遊,有的時候還搞比賽。」Agnes說。
「好你就留下,慢慢享受。」Johnson沖小馬說。
「鍾靈頂秀,真好談情說愛。」Dennis看了Agnes一眼,一點不避諱。
「不行的,這裡經常鬧鬼,你們不知道吧。」Agnes說。
「故弄玄虛,嚇唬人。多半是失戀的人編出來騙別人的。」Dennis滿不在乎。
「我當然不相信,要不然也不會帶你們來。」
「即使有鬼,男鬼和女鬼也可以談情說愛啊,」小馬更放得開,「你們沒看電視劇里的神仙和鬼都千秋恩怨、濃情似火,我喜歡看鬼片。」
「這風水寶地,人家鬼也不甘心只看人在這裡快活,非學仙人下凡不可。」Johnson說。
「你們就別老鬼啊鬼的,把鬼當人看。」Agnes說。
「不都是你說有鬼的嗎,鬼也是人裝的,鬼比人好。」Dennis說。
「香港這地界,鬼神太多,地上地下到銀幕都被佔領了。」
「新年好兆頭,從人界穿越鬼界到仙界。」
四個人有分成兩對走到一起。Dennis與Agnes並肩而行,他走在她的左側,主動靠得很近,偶爾右上臂不經意擦過她的左肩。她覺得兩個人見過這麼多次有什麼都可聊,甚至聊成親親我我她也不會介意,既像好友又似閨蜜般自然親近。
兩個人不是對手,沒有距離感。而他和Rosy做不到,見面說話像談判對手,計較前因後果,表面不奔主題,暗下盡在權衡。儘管一起出Job、單獨吃過兩次飯,儘管多次集體聚餐,儘管辦公室里無數次擦肩而過,儘管一起拍照,儘管送了賀卡還畫像,他們仍然是電子和原子核的距離——始終在旋轉而不得碰撞。
他和Agnes呢,已經是質子和中子的關係了,都已粘合入原子核,沒有了距離,失去了旋轉的動力,密而不實,僅此而已。電子與原子核的糾結在質子和中子之間不存在,難道這是天生上帝給大家的定位嗎?與Emily的關係呢?是原子與原子的關係,共同形成分子。與Eve呢?是分子與分子的關係,形成物質。與靈兒的關係呢?是細胞與細胞的關係,可以聲聲相吸、相生相剋。
「我都很長時間沒回上海,你還比我去的多呢,看樣子你是愛上上海了。」Dennis說。
「是你不想回去了吧,叫什麼『樂不思蜀』,是不是?你現在對香港很熟了吧?!朋友也多起來。」Agnes莞爾一笑說,又看看他說:「我對上海挺有感覺的,熱鬧擁擠,風水漸旺,上海人蠻可憐的。」
「是啊,我就挺可憐的。我把這裡當作修道院,整天修鍊,在上海就沒有這個條件,整天昏天黑地、渾噩懵懂。」Dennis說的是真話,聽來有點假,他本想說香港人更可憐。「那次你帶我到教堂就把我鎮住了,我都找了本聖經讀,夠用功吧。」
「哈哈,也沒看你真信教嗎,你有這麼虔誠嗎?你現在很Popular。」Agnes一定從Dolly到里聽到些「緋聞」不願明說。
「我心裡很虔誠,上次又到了晨曦島,我完全透徹洞達了天地誠意。這裡與上海不同,你不知體會到沒有,儘管你去了幾次上海,但沒在那裡生活過。而我在這裡切切實實生活半年,自然領會更深。」Dennis猜到她會「聽說過」他什麼,但他也不講明,但願不是什麼壞話。
「我明白你的想法,是一般香港男孩子沒有的,更是香港女孩子想不到,也無法體會的。」她能感觸他的內心,卻隔著牽手的距離。
「聽來你不像香港女仔,也不似鬼妹,誰能拿的住你呢?咳,我太悲天憫人。你說你們都該怎麼辦?」Dennis明白她這方面是開竅之人,而Rosy尚未開竅。
「你想拯救誰?」Agnes語音發顫。
「拯救我自己,其他人我誰也拯救不來!」Dennis有轉化目標對自己,避開矛頭。
「你不用拯救了,大概誰見了你都沒救。」Agnes一臉失望。
「我真指望別人來拯救我呢,你不相信。」Dennis意欲從Agnes態度里看出點關情之意,不管真切與否。
「大家都需要拯救,因為我們常常心中無主,無可救藥!」Agnes雙眸笑盈盈盯住Dennis,這個回答應該大家都滿意。
Dennis還是不甘心,可他光憑嘴講又沒有行動,讓Agnes如何表示呢。他沒給她畫像,沒給她送卡,沒有三番五次打電話,沒有聽到那麼多的「遲一點」,更沒有那麼多凝視的眼神、等待的焦慮和無奈的糾結。誰是中子、誰是質子呢?帶電和不帶電的能靠近,小小的負電子只能無窮無盡飛個不停。他腦子裡剎那閃過「不結婚並不等於沒有伴」的念頭,衝動沒有變成行動。他抬起右手繞過她背後,輕輕撫了一下她的右肩說:
「主在你我的心中!」
中午時分,他們坐定一個地方去除自帶的食物分享,一彎綠水縈繞腳下,清風微撫,愜意無比。Dennis又和Johnson坐在一邊輕聲嘀咕開。
「我看小馬不錯,很開朗的女孩,適合你。你就找個中資的留下來吧,總比本地的要好,沒那麼多顧慮和負擔。」Dennis替Johnson分析。
「這主意不錯,早有人考慮到了,要不我同學怎麼會介紹呢。」Johnson露出一絲靦腆的笑意。
「別浪費大好時光,看到你,我都想脫胎換骨再來一次。」
「沒那麼快吧,才見了幾次,就要搞定這搞定那。我看你更磨嘰,送給你『泡』你都不要。」
「拿我當醋缸泡啊,瞎扯,我跟你不一樣。你光看個熱鬧,沒搞清怎麼回事呢。」Dennis又想起那天在電視里看到美國孩子發起的真愛倡議,煞有介事,就說:「你聽說過『Truelove waits』嗎?」
「你講笑啊,誰等?你等還是她等?看Emily啊,還有林梅、Eve的,不都是見到好的就『奮不顧身』嗎。要『Wait』也就你自己『Wait』好了。」
「就怕如今男女都『Wait』不住啊,好慘!」
「聽你的吧,儘快搞定!」
兩個人舉起手互相拍了一下,引得坐在對面的兩個女孩放眼過來。
休息一會他們重新上路,進入幽深之處,上了個坡一拐,居高臨下,又見城市樓林,真恍如隔世,與塵土只一臂之遙。這一段路讓兩個女孩出了點汗,也算是最後衝刺。他們佇立呆望片刻,準備下山。
「我看他們還真蠻合適的,我們今天是不是作陪襯的?」Agnes腳步輕鬆道。
「沒有刻意安排,順其自然,就跟我們一樣。」Dennis發現說錯了,又補充道:「啊不對,我們跟她們不是一回事。」
「那是哪回事啊?」Agnes不甘心要問個明白。
「我們在完成主交給的任務——拯救世界,對吧!」
「YE!——」兩個人互拍巴掌,看著前面不遠處的Johnson和小馬回過頭來,他們兩個也笑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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