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門：不負江山不負卿

最新 02-05

夜已深了，隆冬的冷雨鋪天蓋地傾瀉而來，冰涼了大地，徹骨的冷。嘉陵江的水，長江的水卻仍然急切地涌到我面前，急切地合擁著我的身軀，又嘩嘩地拍打著岸石，不舍地離開我奔向大海。

我是被一陣喧囂聲吵醒的。這幾年，尤其是這一陣圍繞著我頭頂沉重的「現代皇冠」，爭論囂囂，輿情浩浩。我理解他們，這些孩子們，他們生於斯，長於斯；他們憐我，疼我；眷我，戀我；哭我，匍我。只因為曾經無論行千里，他們都從我腳下出發；無論歸萬里，他們都是我目光迎接；只因為只要輕輕喚出我的名字，就如同層雲倦歸的雛鳥憶起了家園的門牌記號。他們怕我從此後消失在瀚海歷史，書堆荒煙里再無蹤跡。只因為有我在，重慶就在，家就在。只因為千年來，我從沒負過他們，更沒負過國人。

我是重慶朝天門，千年前，我是這樣的。雄踞兩江交匯，高高的懸崖，陡長的石梯。三道城門，層疊而上。厚重城牆，條石釘牢。「古渝雄關」，誰與爭鋒；接天聖旨，莊嚴肅穆。九開八閉，我領著十六位弟兄，張臂挽手，拱衛著這座古老的山城，護衛著這一城百姓。遠眺山而不壓山，近臨水而不欺水。看風帆無數，望兩江秋色；點江北燈火，息南岸輕煙。端的是江山自雄麗，繁華如斯夫。

你若不信，看看2015年挖掘出的宋明城牆。還有沒有我昔日半點身影。

三千年來，江水潮起潮落，日月東升西沉，送走的是時光，送不走的是歷史的痕迹。在我身邊有輝煌，有歡笑，有離別，有血和淚。我見證了重慶人所有的涅槃重生。那一年，經歷明末各方災難後的重慶餓殍滿地，殘垣斷房，幾乎絕了人煙。連我身邊的黃桷樹再也沒了孩子們遊戲的歡喜。我以為從此後這座城將是一片死寂。可是，從江上漂來了一群人，他們衣衫襤褸，他們拖兒帶女，他們語音各異，從我長長的石梯上岸。一年，兩年，三年，四年，百餘年，這座城啊，經歷了這群人多少艱辛，終又見炊煙升起。

從此後，山的堅韌和擔當，水的柔情和靈動鍛造成這群人的靈魂。從此後，他們在我身邊，建造了一座龐大的院落——湖廣會館。為的是銘記祖先堅韌不拔的開拓之功，根植中華勤勞努力的儒家之訓。南山、歌樂巍巍乎山祐我；長江、嘉陵浩浩乎水育人！壯哉，重慶人！美哉，重慶城！

誰能想到太平之年不長，更大的魔魘鋪天蓋地而來。那是一場中華民族的滅頂之災。從1937年7月7日到1938年夏秋之交，短短的一年多，美麗遼闊的中國啊，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國土精華喪失殆盡。重慶，放在祖國的懷中，一點；朝天門，放在祖國的懷中，一小點。

可是，從上海、南京、南通、鎮江、蕪湖、安慶、九江、武漢、荊州、宜昌所有長江中下游的港口，它們的目的地都是進川，進川，到重慶去！到重慶去！長江是國運生死攸關的生命線，朝天門是長江中所有人、所有物資、所有機關、所有學校的目的地，登上了朝天門碼頭，仿如從地獄跨上了天堂的階梯。嗚呼！朝天門，何其有幸，在國難當頭，擔當此任！朝天門，又何其不幸，同悲于山河淪喪！八年抗戰，盧作孚先生指揮民生公司從重慶航運出川抗戰川軍270.5萬人，川軍總共300多萬子弟投身抗日前線。彈藥物資30餘萬噸抗戰前重慶人口30多萬，抗戰結束重慶人口120多萬。先生挽救國運，居功厥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