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永遠的懷念！
年關將近了，儘管我們千般不舍，萬般難離，公公還是離開了我們，永遠地離開了！我曾經允諾過公公，要把他的故事寫下來。他說，他沒有故事，他只是個父親。是的，他沒有故事，只有勤勞、樸實、善良、寬容和平凡而又不平凡的父親……
懷念公公（之一）
窗外陽光普照，天空經雪後碧藍如洗，殘雪未消，節氣雖到了立春，嚴寒卻還佔據著整個冬天！
自從那日公公下葬以後，我一直卧床難起，除了痛斷筋骨的腰疾，還有痛徹心扉的懷念！
公公之於我，是公公，更是父親！相處二十餘年，從來沒有聽他訓斥過誰，抱怨過誰。也從來沒有見他嫌棄過誰，慢待過誰！哪怕是最不爭氣的親戚，哪怕是素不相識的路人，哪怕是被長大的兒女頂嘴，哪怕是當年被鄉鄰欺負，他除了微笑就是沉默，除了沉默就是微笑。對於我這個外姓的媳婦，因為所謂的知書達理，也常常被他呵護有加，包容有加。在家裡，我常常被公公看作是可以拿事可以做主的那個，家裡凡有大一點的事，不管誰去問他，他都說「去問你嫂子去」，一般情況，在他的心目中,"你嫂子」是可以做主的，是可以解決任何問題的。其實，我知道，公公是看重我的，在兩個兒媳兩個女兒之中，我常常自覺自己就是那個No.1，說了算的，於是也便多了許多驕橫和霸道。可公公從來不會說我，誰來問事，還是那句「問你嫂子去」。聽村上人說，公公曾經在醉酒後，很驕傲地說過一句：「我家那媳婦，沒說的」！可是，我從來沒有聽他當面誇過我一句，即使在彌留之際，他還在對幫忙照顧他的護工說：「我家那媳婦，厲害（好）得很」！為了逗他，我問過幾次，「爸，你誇誇我唄！」公公都是那句：「那有啥說的！」
公公是個善人！一輩子不說一句重話，不做一件出格的事。親戚朋友不管是誰，只要有求於他，他肯定會傾囊相助！哪怕是個陌生人，路過討口水喝，他絕對不會僅僅給一碗水，要麼給一碗熱湯麵，要麼塞個饃。也因為此，他被選為老家那個有十幾個村的總會長，每年張羅著在哪個村趕會，在哪個村唱戲，去哪個村扶貧，去哪個村幫困，會上的錢他管著，不夠用的時候都是他自己墊上。也因為此，他被貌似可憐的人騙買過假銀元，被人冒充兒子同學，借口為父治病等理由借錢借物，而且不止一次。也因為此，在他的遺物中，還有一張所謂的欠條，有時間有地點有數量就是沒簽名……也許在借給他的那一刻，公公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追討，就像一次次被騙後，在家人的抱怨和追悔中，他總是呵呵一笑「對了，對了，甭說了……」
公公在的時候，閑暇時願意泡一壺茶，給我講他那些難忘的過去。高小畢業本應該去教書，卻無端被人頂替；回鄉務農，就給村裡的孩子教唱歌曲教背毛主席語錄；三年困難時期，和三爸去山裡砍柴，滾下山溝，硬是撿了條命回來；作為村裡的能人，管過水泵管過電磨子，當過電工經營過醬醋廠；給人淘過井，也給三爸的木器廠當過掌柜的；聯產承包以後，和母親一起種過辣椒，栽過蘋果……在那個貧窮艱難的年代裡，公公緘言寡語，緊跟著時代的腳步，變著法子換取幾個零錢，供養著老人和四個孩子。我嫁進家門的時候，還看到過村裡紅白喜事，公公就是主廚掌勺的。每年過年臘月二十八，準是公公一頭扎進廚房，一大家人聞著廚房裡的香味，咽著口水，眼巴巴地等著廚房裡那盆盆碗碗里裝上滿滿的美味，只等著公公一句「快去吃去」，保准一個一個衝進去，絕對吃個「肚肚圓眼還饞」。公公做的許多菜真的是只能模仿無法複製的，儘管每年這個時候我總是自告奮勇地進去拉下手，儘管我總是不厭其煩地向公公求教，可是到頭來卻還是「像」卻「不是」……
公公愛孫子，總是以他的四個孫子為驕傲，看見孫子回來，總能看見公公開心的笑，高高揚起的眉毛，笑得眯起來的眼睛，滿臉胡茬每一個毛孔都漾著笑意。三十九歲那年，冒著高齡的危險，我懷了老二，一心想要個花枝招展的女兒，給自己和老公穿件舒心的「小棉襖」。可是，生下來卻又是個「光葫蘆」，沮喪的情緒浸滿了整個月子。可是聽到消息的公公樂開了花，高興得一個勁地說「好得很！好得很！」，他的理論是，生個女兒最終要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人，生個兒子，將來還會娶個媳婦過來，媳婦來了再生孫子，哈哈，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所以，兩年後，弟妹和我一樣，也頗失望地迎來了她的第二個兒子，公公卻還是喜出望外地歡迎他的第四個孫子，開開心心地給別人分享他的「孫子理論」……去年，大兒子去英國留學，公公萬般不舍，讓剛剛拿到駕照的孫子開車拉著他在村裡兜了一圈，回家就一直說「我孫子開車比你們都開得好，穩當得很！」臨行前，他硬塞給長孫一萬塊錢，還一再叮嚀不要告訴我們，大概是怕遠在地球那端的孫子被他摳門的娘虐得吃不起飯吧……
公公的病情早在一年前就發現了，得知真相的我們可以說是狼突豕奔，窮盡汁涎。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之後，看著父親日漸消瘦的臉，我們常常是笑對父親，背身哀泣。我們四處求醫，八方求葯，公公的床頭總是堆滿了瓶瓶罐罐，公公總是笑著，你讓吃啥就吃啥，你讓啥時候吃就啥時候吃，從來不追問從來不打聽，就像一個聽話的孩子，總是笑著一次次服下我們的擔心和孝心。隔三差五地去醫院，公公從來不問原因，也從來不問結果，你說去就跟著走，你說回就跟著回，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更像個襁褓中的嬰孩。最後一次入院是在兩個月前，公公的病情每況愈下，按下葫蘆起來瓢，公公依然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說打針就打針，說檢查就檢查，連護士每次扎針都誇他「爺爺真乖……」
公公走的那天還是很安靜，只是比平時嗜睡了些，叫他一聲他會睜開眼看看你，眼睛閉上就會流下一股濁淚。一直陪伴他的弟弟說，當他告訴公公「爸，我們回家吧！」公公使勁地點了點頭，就又安靜地睡去了……救護車送公公到家的時候天剛擦黑，先一步到家的我和妹妹為他燒熱了炕，鋪好了厚厚的褥子，剛一躺下去，妹妹告訴他「爸，我們到家了」，公公就微微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張大嘴巴深吸了一口氣，卻再也沒有等到呼出那口氣……
公公就這樣走了，安祥得像個孩子，眼角漾著笑意，像個陷入深深的美夢的孩子……
送走了公公，年關也是近了，腰上的痛已經不是痛了，心裡的痛卻日重了！我一天比一天發愁啊，臘月二十八快到了，四個孫子眼巴巴盼著的炸醬麵和粉蒸肉去了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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