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臘祭話臘山
原標題:臘月臘祭話臘山
臘山還是捺山?
1986年儀征撤縣設市,我在市政府辦公室做秘書,有一次跟著管德本市長下鄉(那時候還不是一位市長配一位秘書,官多兵少合著用),一路上他問我些情況,多大啦?哪個學校畢業的?學的什麼專業?什麼時候來政府辦的?出過差嗎?到過哪些地方?還說你現在年輕呢,到哪裡都新鮮,車票門票都會當個寶貝留著,等你到我這個歲數,跑得多見得多了,就淡化了。車到捺山時,管市長問我,你爬過捺山沒有?我說慚愧還沒機會上去過。管市長說,那我們就爬一次?我那時候年紀輕還不到三十歲,腿腳沒毛病,就和他兩個人,拽著野草荒樹,不費多大勁就到達山頂,上面有一小塊不毛之地,其他也沒看見什麼。
我後來到捺山茶場、火成岩斷面去過多次,但登頂只有這一次。那塊不毛之地,問過一些人,說是秦始皇(也有說大禹的)挑個擔子,走到儀征這裡時,扁擔斷了,那一頭掉下來就是銅山,這一頭掉下來要歪倒,被他隨手一捺,不倒了,手捺到的地方,就不長草,這山也就叫捺山了。
我後來查看《道光重修儀征縣誌》,沒有這個神話傳說,記載是這樣的:
臘山,在縣北三十里,上有天井池,其水冬夏不竭。又有白龍廟,宋郡守王大昌於此禱雨,有應。
解讀一下。首先,縣誌上說的是臘山,我們說的是捺山。從地理位置來看,實際上是同一座山。儀徵人L和N是不分的,臘和捺一個讀音。順便說一句,當初我對雍正元年儀真避諱改稱儀征很不理解,不是一樣的么?直到1995年單位有了四通打字機,我摸索著邊學拼音邊打字時才知道,「真」讀zhen,「征」讀zheng,普通話這兩字讀音是不一樣的,可咱們是一樣的。至於臘山何時演化成了捺山,暫無定論。
其次,縣誌上說臘山上有兩個景點,一個是天井池,且池中之水冬夏不竭;一個是龍王廟。我上山的時候一個未見著,估猜當年看到的不毛之地,可能就是已經沒水的天井池吧?
第三,經查,王大昌在南宋嘉定八年(1215)任真州發運使司判官,後任真州知州,他曾在臘山祈禱求雨。縣誌收錄了他的一首詩:
踞鞍未曉出城扃,已覺霏霏等露零。
默禱白龍澤三日,乞飛丹鳳表千靈。
但知歷悃占犁雨,不記微軀是使星。
寧敢貪天為己力?端由宵旰誕揚庭。
縣誌還收錄了清代儀徵文人魏衛的《游臘山記》:
「真州四境之山多培塿,最北而高者為臘山,邑之望也。為堪輿之說者曰:『城中氣脈,實基乎此。』顧臘所由名,無傳焉。余意:山之高者,能出雲雨,以澤斯民。歲終蜡祭,享報群神於斯,故謂之『臘』歟?丁巳秋,余以獲稻北田,重九登焉。自麓至巔,約二里許,蜿蜒無峻絕處。山起二頂:西頂皆亂石;東頂突出於土,一石發豎,苔華古秀可愛。坐而觀焉,山之四麓分數支,迴旋磅礴,如相顧然。惟南支,勢更奔騰。意向者堪輿家之言,殆指此也。山半有石崖,夾兩巔中,高二丈許。石理皆堅,攢疊為一,手可捫而數也。色青而黑,水泉滴瀝不絕。緣崖而上,挾道數十步,有石罅,大、小十餘,浸浸皆有水。是泉之始出也。天欲雨,則兩巔雲氣上達,頂隱不見。蓋下伏有池,水常不竭,俗謂『龍池』。昔嘗祈雨於是,輒應,豈非能澤斯民之一驗歟?後之君子知茲山為一邑之望,能考所以名山之義,舉而秩諸祀典,時其報祀,而雨暘猶不時,土物猶未阜,吾知山之靈必任咎矣,故為之記。若夫登覽之曠,東極白洋,西盡靈岩,石帆、峨眉,羅列橫亘,城郭田廬,隱顯於雲煙蒼莽間者,固不待言。」
解讀一下:
真州(即儀征)境內的山,都不太高,最北面的臘山,是全縣最高的了(1994年版《儀征市志》:大銅山最高,海拔149.5米,捺山146,烏山84.3,峨眉山、桃花山62~95之間)。會看風水的專家說,真州城裡的氣脈,是從這裡來的。
臘山之名從何而來呢?史料上並沒有記載,我(魏衛)覺得,山高到一定程度,就能匯聚吸收雲霧雨水,用以潤澤在山周圍生活的老百姓。老百姓是懂得感恩的,每年臘月,都要來祭祀山神,所以臘山之名,也許是這樣來的。
丁巳(康熙十六年,1677)秋天,我從已經收穫了的山北稻田上山,作重陽登高,從山下到登頂,大概二里多路,山路蜿蜒而上,沒有絕壁陡峭之處。此山其實有兩個頂,西邊的頂上都是亂石,東邊的頂一塊石頭從土中突出豎起,石頭上有青苔,看上去古秀可愛。坐在山頂四面望去,都有山脈伸展出去,各山脈彎曲迴旋,氣勢磅礴,就像相互呼應一樣。向南的那一支氣勢更盛,估計風水專家說的就是這一支了。在半山腰有個石崖,夾在兩座山頭之中,高二丈多,石質非常堅硬,一塊塊石頭整齊地疊加在一起,可以用手摸著一塊塊地數。石頭是青而發黑的色澤,有泉水從石縫中滴瀝不絕。沿著石崖攀緣而上,幾十步的範圍內,有大小十多條石縫,每個石縫裡都浸潤有水,只就是山泉的源頭了。
天要下雨了,只見兩個山頂都有雲霧上升彌散,一會兒山頂就看不見了。這是因為下面有水池,泉水常年不竭,這個水池就是俗稱的龍池。從前先賢們經常在臘山祈禱求雨,總是很靈,這個不就是臘山神靈能潤澤百姓的驗證嗎?後來的明白人也知道這座山對儀征全縣的重要性,知道臘山之名的意義,能夠有計劃地安排,到了時節就及時祭祀。如果不能及時下雨,農作物的收成就會受到影響,這也是山神在責怪我們啊。所以我特意寫下這篇記。
站在臘山之巔瞭望,東邊是白洋山,西邊是靈岩山、石帆山、峨眉山,這些山巒橫亘綿延,在這些山巒的庇護下,城鎮、鄉村、田園、農舍,在雲煙蒼莽間若隱若現,百姓安居樂業,那種美好,用不著我再多說了。
在這篇《游臘山記》中,魏衛提出,此山系儀征地脈之源,地方官在此臘祭,故得名臘山。
臘祭,是中國古代祭祀祖先和神靈的一種重要的祭典。《禮記?月令》記載孟冬之月,天子向上天為來年祈福,用獵取的禽獸來祭祀先祖及五祀。「天子乃祈來年於天宗,大割祠於公社及門閭,臘先祖五祀,勞農以休息之。」
最晚到春秋時期,臘祭就已經是國家大典的一部分。
「先祖」好理解,那「五祀」又是什麼呢?早期的《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孔子家語?五帝》等文獻中提到「五祀」,指的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神。到了兩漢間,認為「五祀」就是《禮記?月令》中提到的春天三個月所祀的「戶」、夏天三個月所祀的「灶」、季夏(六月)所祠的「中霤[liù]」(房屋的中央)、秋天三個月所祀的「門」、和冬天三個月所祀的「行」(通「井」)這五種事物的觀點逐漸佔了上風。
「戶、灶、宅、門、井」這五位是守護住宅內外的神靈,跟人們的日常生活關聯更加密切,所以也被更多的人接受。後來對灶神的祭祀單獨分離了出去,直到今天,臘月二十三這一天(軍三民四),人們都要進行隆重的祭灶儀式。
臘祭還有寫成蜡祭的,一般認為兩者相通,其實兩者是有差別的,尤其是漢代之前。蜡祭是祭祀八位與農耕有密切關係的神靈的活動,八位神靈是先嗇神(神農)、司嗇神(后稷)、農神(田官)、郵表畷(zhuì)神(田舍、開路、劃疆界)、貓虎神、坊神(堤防)、水庸神(水溝)、昆蟲神,主題是感謝神靈的恩賜、祈求來年豐收。《禮記?效特牲第十一》云:「天子大蜡八。」也是一個由天子親自參與的重大祭祀活動,由於時間也在臘月,故漢代以後,兩祭合二為一。關於蜡祭,詳見我的另一篇文章:真州八景之北山紅葉(八蜡廟)。
形成於東漢末年的道教,將臘月初八定義為「王侯臘」,家家要煮果粥;南北朝以後,隨著佛教的流行,臘月初八被附會為釋迦牟尼成佛日,佛家將此日定義為「臘八節」,寺廟煮臘八粥廣為布施。
《游臘山記》作者魏衛(1626-1687)字廓功,原籍山西柏鄉,是清初儀征的詩人。縣誌卷三十六人物誌「文學」條目有魏衛的介紹。他少年時就父母雙亡,但他十分好學,一生以教書為業,沒有功名。他寫的詩意境澄淡,尤其擅長五言詩。享年六十二歲,著有《西陴詩稿》六卷。
嘉慶四年(1799),阮元在京任戶部左侍郎。他在編撰《廣陵詩事》時回憶道:儀征的資福寺,一進門就有個放生池,池上有座橋,廟裡栽了好多翠竹和大樹。大廟的正殿有兩根大楹木柱,那可是古楠木,又粗又大,兩個人都抱不過來。我年輕時曾經寄宿在這裡。國朝初期的儀征詩人魏廓功有詩描繪資福寺雲「書聲出秋樹,花雨送溪風」,正好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我讀書時的情境(《廣陵詩事》卷六)。他還在《廣陵詩事》卷四里評說魏衛:魏廓功只是一介布衣,他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去世。(張慧劍《明清江蘇文人年表》根據焦循《揚州足征錄》考證為康熙二十六年1687)他的詩,意境清迥。他所著的《西陴詩稿》六卷,極力推崇田園風光和耕讀恬淡,讀來賞心悅目,玩味無窮。他死後,洪嘉植(字去蕪,號秋士)為他寫墓誌,其中說到:「處士沒,儀征乃無人。」這是多高的評價啊。他的《詠梅》詩里有一句「高寒喜在山」,不減孤山風味。
縣誌上還有白龍廟的記載:在臘山上。宋郡守王大昌於此禱雨,有應。今移建於白洋山。
可見如今白羊山上的白龍廟,原先是建在臘山上的。
今天的捺山,已經建成了地質公園,以普及火山、火成岩等自然科學為主題,如果將王大昌、魏衛、臘祭、龍王廟等歷史元素融入,也許能使捺山旅遊的內容更加豐富些。
【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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