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紅木製品的背後，都是消失的森林，和消失的生命
2018年1月30日，三名生態保護一線工作者慘遭殺害。當天，他們成功地在位於柬埔寨與越南邊境的保護區內查處了一處
盜伐紅木
的非法營地，然而在返程時，三人遭遇了敵人，被殘忍殺害
。
三名受害者，分別是37歲的柬埔寨環境保護部巡護員Teurn Soknai，34歲的柬埔寨憲兵軍官Sek Wathana，以及年僅24歲的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WCS）幹事Thul Khna。
三位英雄：Teurn Soknai (左)、Sek Wathana (中)、Thul Khna (右)。圖片：
WCS Cambodia
柬埔寨蒙多基里省的高級環境官員Keo Sopheak表示，這三人不是被一般的強盜或者游擊隊殺害，而是
被庇護非法伐木的政府武裝殺死
。美聯社報道的一份報道顯示，兇手是柬埔寨的邊防警察和邊防士兵
。
出事當天留下的一張模糊合影。圖片：
WCS Cambodia
在出事的柬越邊境，非法採伐、走私木材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據環境調查局（EIA）的調查，2016年11月至2017年5月，約有30萬立方米原木從柬埔寨走私到越南。
被消費的，不只是紅木。
什麼是「紅木」？
在傳統概念中，「紅木」是指豆科黃檀屬的交趾黃檀的心材。而隨著中國人民生活的日漸富足，進口熱帶木材越來越多，商家起的名字也五花八門，紅木的概念就逐漸被擴大化了。為了規範市場，2008年中國頒布了紅木國標 （GB/T 18107-2000），其中規定：
紫檀屬、黃檀屬、柿屬、崖豆屬及鐵刀木屬樹種的心材，其密度、結構和材色（以在大氣中變深的材色進行紅木分類）符合本標準規定的必備條件的木材。
2017年12月紅木國標又進行了更新，目前，「紅木」一詞的定義包括
八類五屬二十九種
：
黃花梨
是29種國標紅木中身份最顯赫
也是價格最高
的。它是豆科黃檀屬植物降香黃檀的心材，出產於中國海南島和嶺南一帶。現在野生的降香黃檀大樹寥寥無幾，被定為國家二級保護植物，不能進行商業採伐。導致降香黃檀數量減少的原因很多，從古至今的材用砍伐是主要原因。
海口公園內50年樹齡的降香黃檀樹。圖片：hainan.net
由於黃花梨資源已經枯竭，所以一些木材商把目光
瞄向了替代品
。巴里黃檀、奧氏黃檀、刺蝟紫檀、鵲腎等都是現在常見的替代木材。木材商開發這些新木材的時候，給其他地區的熱帶森林造成了巨大的破壞
。
由紫檀推倒的多米諾牌
清式傢具以紫檀為貴，所使用的是
檀香紫檀
（也就是市面上俗稱小葉紫檀
）的心材。但是檀香紫檀產自印度，在交通不便的清代進口不易，因此當時的人們就去南洋，也就是現在的東南亞收購木材顏色接近的紅酸枝類
作為替代。
印度維沙卡帕特南甘地動物園中的檀香紫檀樹。圖片：Adityamadhav83 / wiki commons
大規模收購最終導致了紅酸枝中的
交趾黃檀野生數量驟減
。在交趾黃檀無法滿足市場需求之後，遠在太平洋彼岸的微凹黃檀等樹種也繼而遭到了池魚之殃
，僅因為它們可以作為交趾黃檀的替代品。產自非洲的盧氏黑黃檀
，也就是市場上被稱作「大葉紫檀」的那種，在上個世紀後期作為檀香紫檀的替代品被引入中國後，經過數十年的採伐，數量也已經大幅減少。
在2013年3月召開的第十六屆《瀕危野生動植物國際貿易公約》（CITES）締約國大會中，
交趾黃檀、中美洲黃檀、微凹黃檀、貝里斯黃檀、盧氏黑黃檀這五種植物被提升到附錄Ⅱ
，它們均屬於國標紅木。
CITES附錄中的國標紅木種類，加星號者為2013年6月新增。圖片：老貓
CITES附錄Ⅱ中的物種，
指的是目前尚無滅絕危機，但若仍面臨貿易壓力、族群量繼續降低，則將被列入附錄Ⅰ中的生物。也就是說
目前的國際貿易已經嚴重威脅到了這五種植物
。雖然它們受到威脅的直接原因是原產地政府執法不力和政策漏洞，但是中國作為國際貿易中最主要的進口國，對這些植物受到的威脅難辭其咎
。
「大紅酸枝」交趾黃檀，也是此次列入CITES附錄II的五種紅木中的一種。圖片：woodplanet.info
根據海關數據統計顯示，2013年，中國累計進口紅木119.58萬立方米，和2012年相比同比增長了51.67%，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受保護的物種，且這個數據還沒有包括走私木材。由於CITES在規定中有一個漏洞，即在交趾黃檀等物種進入附錄時，注釋中將管制範圍限制在原木、鋸材和飾面用單板，所以
一些中國商人在限制規定生效後在境外開設加工廠，將紅木木材做成粗製濫造的傢具後進口以繞過規定
，這些「傢具」進入中國後，他們自然會將其拆解再加工。
2000年至2013年中國從大湄公河次區域進口的紅木原木，單位：立方米。圖片：eia-international.org
包括交趾黃檀在內的非法紅木貿易是對生態和法制的嚴重踐踏。交趾黃檀主要生活在中南半島湄公河流域的原始森林中，
市面上能夠見到很大的大料都是已經生長了數百年的古樹
，由於人類的掠奪性採伐已經到了滅絕邊緣，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為易危（VU）
物種，目前的數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劇減少。
你手裡把玩的，是血淚
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面前，
即便國際貿易已經立法限制，走私活動依然越來越多
。這助長了原產地和中國一些邊境口岸地區的官商勾結、腐敗受賄等風氣，同時挑戰了國際、國內的法律法規和商業秩序。
生態保護工作者被政府軍打死並沒什麼可驚訝的，因為至少在越南，早有報道說，
政府軍已經成為了這些走私犯的保護傘
。
根據走私路徑來看，一些跨越國境的走私行為幾乎不可能不被邊防哨所發現。圖片：eia-international.org
聽WCS的朋友說，他們在柬埔寨工作的一位同事這兩天正好在廣州開會，周二晚上吃飯時突然接到個電話，臉色瞬間變得特別難看。放下電話，他說：「我們那兒又死人了，這次是三個。」
24歲的Thul Khna在兩個月前剛剛當了爸爸
，正是因為他的家人認為他的工作過於危險，還是儘快留下孩子為好。Khna是家中的老四，是全家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出於對森林的熱愛，他選擇了林業研究。為了供他讀書，Khna的幾個哥哥犧牲了自己的選擇，把家中有限的資源留給這個小弟弟，才湊出了足夠的學費。他們或許都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
Thul Khna的家人、鄰居、同學和同事在紀念他。
這不是生態保護工作者的第一次犧牲，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紅木產業飛速發展，但發展道路早已走偏。紅木傢具產業本來是依託於明清傢具文化上，其文化內涵主要體現在設計風格和工藝技術，用材只是附屬而已。而當代的紅木產業卻本末倒置，以材為貴，將傳統傢具文化的精髓拋在腦後，即便從文化的角度來看，也是不值得追捧的——
更不用說那些毫無工藝價值的手串、「文玩」了。
你可能並沒有意識到，每件紅木製品的背後都是被瘋狂盜伐的森林。圖片：André B?rtschi / WWF-Canon
須知，即使是有收藏價值的紫檀和黃花梨，其價值也只限於有歷史的老料，
新料沒有什麼太高價值
。而真正能夠增值的老傢具，怕是只能在各種拍賣會上才能見到，價格也不是普通消費者接受得了的。那些邊角碎料做成的手串飾品之類，玩玩尚可，指望有效增值——那是做夢
。
沒錯，紅木是好東西。喜歡它，就應該
盡自己的力量保護它
，讓子孫後代也能欣賞到紅木和紅木產地更為豐富多彩的生態系統。
本文來自物種日曆作者@沙漠豪豬、@花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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