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的「秘密」
文/滴落的月光 來源/半面楚妝
1
今天是周五，秋月提前請好假，早早地下班了。她急急忙忙往家裡趕。這個決定，她考慮了很久，現在終於下決心了。她就是這樣的女人，一旦下了決心就不再糾結了，她什麼苦難沒經歷過？她能承受得住的。
一進家門就看見老公魏明在廚房裡忙碌。她這才想起，今天是他們結婚十五年的紀念日！
魏明把糖醋排骨端上桌，又把桌上的菜碼得整整齊齊的。他是一個細心的男人。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哈，老婆，今天讓你嘗嘗老公我的手藝！」魏明心情極好，一臉暖暖的笑。
秋月坐到餐桌前，面對滿桌豐盛的佳肴，卻沒有一點胃口。她拿起筷子又放下，又拿起又放下……魏明用一種詫異的眼神望著她。
「老公……」秋月終於開口了。「咱倆離婚吧！」
魏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走過去用手摸摸秋月的額頭：「瞎說什麼！出什麼事啦？告訴我。」
「真沒有，就是覺得咱們離了比較好。至少對你好，真的，你聽我的。」
「你說這些我不愛聽，咱們夫妻那麼多年，好壞都綁一起了，為我好，更別提這些。」魏明生氣了。
秋月說：「我真的想了好久了，你是做大事的人，離開我，你才能做得好。我知道你有那個能力。我不想拖累你……」
魏明望著她認真地說：「你這麼看重我，更不該離開我。」
秋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怪自己沒提前想那麼多，想著只要自己下決心離就能離了。俗話說，女人四十豆腐渣了，女人主動要離還離不了？
要不要告訴魏明她多年的秘密呢？那是一直壓在她心裡的一個天大的秘密。這一段時間以來，這個秘密一直折磨著她。她下意識地又攥了攥拳頭，這麼多年，她已養成了習慣，總是愛攥著拳頭，很少把手舒展開來，更是從不手掌向上示人。
2
這個秘密，曾是秋月年少時難以癒合的傷痛。
還是小學時候吧，有一次，媽媽去趕集的路上，被一輛農用三輪撞斷了腿，幾個月後才下地，但腿已經瘸了。
那天早晨醒來，聽見爸媽在外屋吵架。媽媽說：「你當時抱的時候怎麼就不懂得看看她的手呢？」
「當時想，那麼漂亮的小姑娘，想要都來不及呢，哪想那麼多。」爸爸聲音很低。
「唉，男兒斷掌千斤兩，女子斷掌過房養。斷掌女子命硬，克家人。這些年害得咱們家做啥啥不順。這不，我這條腿算完了……」媽媽說話直接了當。
「快別說了，都是命。」爸爸的聲音幾乎聽不到了。
她懵懵懂懂地站在了他們的身後。爸爸看見了，趕快抱起她：「沒事啊，月月。」
媽媽看著她不解的眼神，對她說：「你聽見了？可不許不親我們了啊。你看你親媽多狠心哪，因為你的手長得不好，就把你送人了，還是我們把你抱回來養你這麼大的，你可得記著。」
她「哇」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哭了，原來，她是被抱回來的！她的親生父母是因為她的手不要她的。她反反覆復地看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到底哪兒長得不好。
她哭個沒完，爸媽沒辦法了，只得告訴她：「你雙手都是斷掌。」
她看了看媽媽和爸爸的手心，確實和她的不一樣。她的小手心裡，一道深深的橫紋直通全掌，似乎要將手掌攔腰切斷。
秋月不敢再哭了，她怕，怕現在的爸爸媽媽也不要她了。
她同時明白了，別的同學的爸爸都好年輕，只有她的爸爸很老；別的同學的媽媽都好好的，只有她的媽媽是瘸腿的；別人家有寬敞明亮的房子，而他們家住著兩間破舊不堪的房子；別的小朋友有好看的書包，漂亮的衣服、鞋子，她卻永遠都是用著、穿著破舊的最差的東西。
那天，她全明白了，全是因為這雙小手。因為手上的這道斷掌紋，她註定得不到最好的，能有她的爸爸媽媽養她，就已經很好了。
她也從此有秘密了。她牢牢地記住了這三個字——「斷掌紋。」她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本能地想守住這個秘密，永遠不讓任何人知道。
3
秋月過早地成熟了，她有些多愁善感。媽媽總是有意無意說一些讓她傷心的話，她也偷偷地哭過。但是，慢慢長大，她也能理解媽媽了，她家的日子過得實在太苦了，這還不是因為她嗎？連後來抱養來的弟弟都得跟著她受窮，受苦。
是啊，她有什麼理由哭鼻子呢？她應該格外珍惜擁有的一切。她喜歡讀書，她的學習成績一直不錯。她感謝知識讓她看到了遠方，看到了希望，她常常以孟子的那段話來激勵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秋月拚命地努力學習。初中畢業後，她考上了本地的一所中專。畢業後，她被分配到縣裡的一個街道辦當了一名辦事員。她成了吃國家飯的人，村裡開始有人羨慕起她來。
她長得好看，也有小夥子追求她，但她那貧寒的家境，多病的父親，瘸腿的母親，尚讀高中的弟弟……還是嚇跑了很多人。她總是先把自己家裡的情況擺出來，看人家能不能接受，能接受，再談別的。當然，十個有九個被她家裡的拖累嚇跑了。
漸漸的，她就到了大齡女的行列。那段時間，她又常偷偷地看自己的手紋，覺得是不是又是這雙手害的？出來工作反而不如在農村好找對象了，弄得高不成低不就的。這種沮喪的情緒持續了很久，直到遇到魏明。
魏明是別人介紹的。秋月一聽他是做生意的，就想打退堂鼓。因為她聽說生意人都特別看重錢，也花心。在她心灰意冷地拖了一段時間沒心思見面時，魏明竟然在她單位門口將她攔住了。她沒辦法，跟著魏明到了一個小飯店，坐了下來。
魏明說：「你跟介紹人提的前提條件是說結婚就得先養你這個家是吧？我同意，這樣，咱們就能進一步了解了解了吧。」
秋月笑了，這人倒也爽快。仔細看看，除了有點虎背熊腰以外，也還不錯。
幾乎就在當天，他們倆就開始談婚論嫁了。魏明說：「現在的社會，掙錢不是問題。將來，我掙錢，你當家。你這樣的女人，將來肯定是好媳婦。」
秋月被他一席話說得心裡暖暖的。她覺得這是個懂她的男人，也挺像個男人。她問都沒問他家的情況就決定嫁給他了。
其實，魏明家的情況還是不錯的，父母親健在。還有一個妹妹。在城裡買了一套房子。魏明先是接了父親的班，廠里效益不好破產了，他就自己帶了幾個人做裝修。
自從嫁給魏明，秋月就很少想那手紋的事了。當然，她也沒把這個秘密告訴他。
4
後來，單位有了電腦，安了互聯網。自己一個人時，她就偷偷地在百度上輸入「斷掌紋」三個字。結果，說法不一，總的來說是要麼大好，要麼大壞，終歸這樣的人是有些特別的。
隨著魏明生意越做越大，他用做裝修掙的錢開了家裝修公司。五年後，又轉手買了塊地，開發了幾棟電梯房，搭上了房地產迅速擴張的這班車，兩年後房子全部銷售一空，同時建起的還有一個豪華酒店，魏明自己經營起來。
秋月從來不問魏明生意上的事，反正家裡總有錢源源不斷地供她花。結婚第三年，魏明就開上了路虎。他們在自己開發的樓盤裡挑了一間複式結構的自己住，裝修是她喜歡的中式，配上整套的黃花梨實木傢具。
爸爸過世了，她時常接媽媽來家住一段。媽媽總是在她面前自豪地說起在村裡受到的誇讚和羨慕。她感覺很幸福，覺得自己應該是屬於先苦後甜的大好的命吧。她有時候甚至想，「斷掌紋」給自己帶來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命呢？她都糊塗了。
秋月還是那個街道的小辦事員。魏明曾提出讓她辭去工作，在家一心一意帶孩子。她沒有同意。她不喜歡那種閑得無聊的家庭主婦生活。有點自己的事情做著，她感覺更充實。況且只要和魏明在一起，世上根本無難事。
但去年底，就在女兒快要中考的時候，一切的平靜和美好都被打破了，魏明為秋月撐起來的高樓大廈瞬間坍塌。
那天，她下班回來，見家門口擁堵著十幾個人，她呆住了。這是幹什麼呢？大家叫喊著，情緒激動，他們都晃動著魏明打下的欠條給她看。原來，魏明在外面借有很多的高利貸！有一千多萬！
秋月當時就嚇傻了。
十多年了，魏明就是她的天。這麼多年，他做什麼都成功，有眼光，有膽量，馳騁商場所向披靡，也聽他偶爾說過資金周轉困難的事，但最後都被他搞定了。
可這次，怎麼讓人家鬧到家門口來了。難道，酒店沒人了嗎？他們為什麼不去酒店呢？很快，秋月就知道了真相：酒店已經關門歇業有一段時間了。魏明一直瞞著她。
她好言好語打發走他們，好不容易聯繫到魏明。在酒店的天台上，魏明蹲在一個角落裡雙手抱頭嗚嗚地哭了。
這是秋月第一次看見他哭。
秋月的眼淚也下來了：「怎麼了呀？怎麼就能欠下那麼多錢？」
魏明說：「被銀行坑了。這不年年都是用集資的錢把銀行的貸款還上，完了再貸出來嗎？可是今年，錢湊上還了，結果銀行不給貸了。這不是小數目的錢，大家聽說還不上，都來催錢，周轉的利息也不要了，只想把本錢拿回去。酒店帳上那點流動現金全支了，也只是杯水車薪，已經兩個月沒開業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秋月問：「那這幾年掙下的錢呢？」
魏明苦笑著說：「一個縣城哪能養起什麼高級酒店呢，反腐倡廉後，公款消費沒了，哪有生意？這三年多每年賠一百多萬。本來從開發房子買地起，就貸了民間高利貸，哪掙下什麼錢來。裝修酒店標準又太高了，花了上千萬。」
秋月不明白：「那還買路虎？」
魏明說：「不買路虎能行嗎？最起碼有人敢借給我錢了。」
從來不生氣的秋月生氣了，原來，她花的那些錢，都是別人的。她沖著魏明吼道：「原來你就是個騙子，騙別人的錢！」
魏明不說話了。他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秋月也不忍心再罵了。
5
為還欠款，魏明把房子車子都折價抵了出去。他們重新和公公婆婆住到了一起，彷彿一夜回到了解放前，還背著巨額的高利貸。
秋月又開始偷偷地看她的手了。這個年齡，她有點信命了。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這道紋嗎？難道不是嗎？魏明是多能幹的一個人啊，怕是因為她，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吧！
秋月決定了，還是告訴魏明吧，這樣，魏明最起碼會好受一些。不那麼自責了。
秋月第一次在魏明面前伸開了雙手，掌心向上。她把手遞到他眼前，對他說：「全是因為我，我是斷掌紋，咱們離婚吧。你會東山再起的。」
魏明笑了笑：「我早知道的。介紹對象開始就知道了，你以為你的事在你家村裡是秘密啊。」
秋月愣住了，這個男人，她怎麼一點都不了解呢，這麼多年，怎麼從來沒問過她一句呢？
魏明說：「快別瞎想了。這些天我想明白了，全是我自己的問題。這幾年，沒好好做生意，全研究怎麼搞關係了。所謂的那些商場官場道道，現在看來全是害人的。其實，最踏實的是開裝修公司的那幾年，跟市場打交道，只想著做出物美價廉的工程，讓消費的人滿意，做口碑宣傳。那幾年，我們是真掙下錢啦。後來，開始做房地產就上了賊船了，不停地借錢，打點關係，再借錢，還利息……現在想想，真是白忙活呢。」
秋月終於明白了，那些看起來把事情做得很大的人，不一定過的什麼好日子呢，就像他們，原來魏明在縣裡那種呼風喚雨的感覺，其實很滑稽。倒是現在，他才像個正常人了。
秋月說：「你真的不怪我嗎？」
魏明笑著打趣說：「我只剩下你了，還等著老婆你雪中送炭養活我呢。」
秋月看著自己的手掌，笑了。
魏明把她抱在懷裡，握住她的手：「讓我仔細瞧瞧，這麼多年，老攥個小拳頭，以後放鬆點吧，咱還有酒店在呢，總不至於資不抵債吧。只要不死，就能翻盤。你老公我可是做大事的人呢！」
秋月開心地笑了，笑著笑著就落下淚來……
TAG:得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