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職業—抄紙匠
父親十幾歲便開始抄白紙,直到去年才「金盆洗手」,抄了四十多年。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父親靠抄白紙,把我們養大,供我們上學。
抄紙的手藝是祖輩傳下來的,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的歷史。鼎盛時,村中家家抄白紙,以且河兩岸作坊林立,房前屋後白紙飄揚。村裡的造紙技術堪稱古法造紙的「活化石」,與《天工開物》等古書中描述的工藝基本一致。在一些地方,還申請了非遺保護。
俗話說:抄紙七十二道工。構皮的浸泡、蒸煮、蘸鹼、壓榨,半個月才完成備料。抄紙、曬紙、扯紙、理紙,白紙才能出售。從構皮變到白紙,每一絲纖維都沾滿了父親的手印,隆冬炎夏,不避風雨。
農忙空隙,父親便張羅著抄紙。蒸煮構皮得在以且河裡泡幾天。南方多雨,有構皮泡在河裡,晚上睡覺就不踏實。一有風吹草動,便往河邊跑。即便如此,村裡時常還是有構皮被水沖走的。被拖走構皮的人家,只好望河興嘆。
天還沒亮,父親便去河邊的作坊里抄紙,一去就是一天,早餐午飯都送到作坊里去吃。舀水、推盪、倒水……每天重複千餘次。天長日久,父親腳下的石板上留下了深深的腳印,也積累了一身的勞累病。天氣有點反覆,便渾身不自在,找葯敷,找人揉。
對於抄紙,炎夏和寒冬是難過的。夏天,雙手接觸紙漿時間長了便易腐爛。用核桃葉搗碎敷扎,聊可緩解。我經常給父親滿村的找核桃葉。寒冬,每個槽子旁邊都備上一個蜂窩煤火,火上燒著一鍋水,冒著白煙。抄紙間隙,手時時往鍋里伸,藉以驅寒。
父親抄紙,母親曬紙、做家務。放學後,我們打碓。父親收工,母親有空,也來幫忙。打碓是把煮熟的構皮舂碎。抄紙花紙的時候,也舂紙花。一天用的構皮和紙花舂下來,得蹬幾千下,人都累散架,我們視之為畏途。
單純農家,冬天都閑著。抄紙人家,冬天裡也不得清閑,扯紙、理紙、打包,從早晨忙到深夜。來年開春,要買白紙,要忙著春耕。一年辛苦生產的白紙,平時沒時間整理,都趕在冬天裡來整理。年前弄不完,春節「三天饞年「過後,還得繼續扯紙、理紙。因此,小時候對於過春節過到十五後的,我是非常羨慕的。
白紙市場有好有壞。有些年份,紙販子開著汽車來村裡買紙,一家一家的搬空。有些年份,白紙堆在家裡無人問津。父親便走村串寨、趕鄉場賣白紙,一去就是幾天,或是十幾天。運氣好,背去的白紙全賣完。有時候,寄在熟人家,抽時間再去賣。父親的足跡遍布了納雍、大方、赫章、威寧的山山水水。幾十年過去了,因賣紙而起的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地方,父親還記得清清楚楚。
打工潮吹醒山村後,年輕人都外出謀生,村裡只剩下老人、孩子。如今,村裡只有十幾戶人家還在抄紙。抄紙的作坊,都搬到房前或屋後。當年抄紙以
且河兩岸的熱鬧場面,一去不返。去年,父親也把使用了多年的帘子(造紙工具),束之高閣。
儘管如此,父親還是擔心,以後村裡怕是沒人抄紙了。畢竟,父親抄了四十多年的紙,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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