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一池的魚過一個夏天

最新 02-06

最早了解到有關魚的知識，來自於三舅。三舅曾經養過魚，他承包了一個水庫，裡面魚很多，他買了幾本關於魚類的書，其中一本有七八厘米厚，很大，很沉。我不認識字，只懂得翻圖，唯一能分辨的就是這種魚和那種魚。我總喜歡沒完沒了地問三舅這是什麼魚，那是什麼魚，然後「哇」地讚歎。

養魚那幾年，三舅沒少糊塗，養了幾年，虧得血本無歸，最後只得慘淡收場。漸漸地，他家裡的魚網沒了，那幾本魚類書籍也找不到了，到最後他的船也終於被鋸成一片片廢鐵。所有有關三舅養魚的東西只能在模糊的記憶里找到。

牛大伯是我爸爸的老鄉，我們兩家關係一直很好，很多時候我家遇到麻煩牛大伯都仗義幫忙解決。牛大伯家有兩個魚塘，養了很多年的魚，有時候我會跟著阿偉哥（牛大伯的兒子）去魚塘玩。修建魚塘的兩間小屋，我爸都幫了忙。有一次我在魚塘小屋門口滑倒，整個人「崩」地一聲趴在地上。阿偉哥哥就笑我，說我滑倒的門檻是我爸爸特意墊高的。爸爸說加高門檻下雨天不易進水，結果卻讓我栽了跟頭。如果我爸知道我會在他修砌的門檻滑倒，不知道還會不會修成現在這樣。

好像是六年級吧，或者是初一，那是一個時光悠悠的夏天。我暑假沒事做（我一向不做假期作業），就跟著阿偉哥去餵魚。魚塘像是世外桃源，一間簡陋的小屋，黑色的瓦片垂得很低，牆上還能看見壁虎和蜘蛛。阿偉哥有個朋友，同在小屋裡住，但是行蹤詭秘，我一直沒有緣分見到它。據說它是一隻蝙蝠，已經住了兩個年頭，不過很少露面，想是它不願待見我吧。

夏季天氣多變，不是酷暑就是大雨，但魚塘一直很祥和，讓人覺得安穩平靜。山坡上有成片的甘蔗地，下來一點又是菜地，魚塘周圍都是葦草，一塘水平靜地嵌在藍天紅土之間。魚塘不臨村莊，不近公路，平時除了幹活的人幾乎沒有閑人前來。我常常在魚塘小屋門前一坐就是幾個鐘頭，跟阿偉哥聊天，聽他講故事。我尤其喜歡聽他們那一代人的「光輝歲月」，阿偉哥比我大六七歲，那時候我很崇拜。從他幽默的口中我知道了「電杆」是怎麼傻愣傻愣地提著一把長刀去砍「偷」玉米的賊；老廣東夫婦是怎麼接下水庫倒賣飼料；翻毛半夜做局聚酒，吵得雞犬不寧；瑪改又是如何靠著腳底板的一顆痣跟命運作對，還有在隴把街跟我那不爭氣的「老表」結下樑子；老闆和他是最好的兄弟，但總打不過他……

魚塘沒有電，照明得靠手電筒和蠟燭，阿偉哥放了一副撲克牌，但很少打。為了解悶，他去隴把街買了一個收音機，於是我喜歡上了收音機，有時候是聽，有時候是玩。其實我並不在意收音機，我真正喜歡的是魚塘，喜歡魚塘的一切，比如葦草，比如鷺鷥，還有鳥蛋蛇皮，河水沼澤，草魚鯉魚，微風陽光。當然了，我家有一小塊甘蔗地就在魚塘旁邊，我覺得親。

魚苗初放時只有二指寬，喜歡一群遊走。餵魚一般在下午三點，早上是九點。起初一次半桶多一點的料，隨著魚兒慢慢長大逐漸加量。餵魚很有意思，一把一把地撒，不能多也不能遠，否則魚吃不到沉下去就浪費了。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並不懷疑它們能記得住我，只是好奇它們竟是如此地訓練有素：三點前後，餵食的區域就有魚在徘徊游曳了，我猜應該是魚已經形成本能了吧，要不然憑它們7秒的記憶怎麼記得住我撒料的時間和地點？

一天過完又是一天，雖然每天都重複昨天的事，但每天都很快活。那時候少年不識愁滋味，自己吃飽喝足，餵魚吃飽喝足，然後在魚塘閑一個下午。阿偉哥家的魚不全喂飼料，每天他都會去割草餵魚。拿上一把鐮刀，背著一個籮筐，帶上草帽穿上雨靴一頭扎進草叢裡。運氣好的時候能找到一窩鳥蛋，但我們卻不想弄壞它們，我沒有捉過鳥，也沒有吃過蛋，至少鳥兒生活在那裡相對是安全的。

魚兒每天都要吃食，幾個星期就長大一些。想到剛開始時才兩根手指頭那麼點大，幾個月後就有巴掌大小了，如果飼料不臭的話，我也想大吃幾斤。關於魚的記憶我沒有仔細研究過，但是智力和我想是低下的。有時候我惡作劇，抓一把灰土朝魚塘撒下，魚就迅速游過來一群爭相吃食。然後發現不是那個味兒，掃興地遊走了。

魚長大了就該出去賣，只賣身不賣藝。臨近街天，阿偉哥就叫幾個人幫忙撒網拖魚。我就是皮，喜歡玩，總想摻和進去。通常是阿偉哥先下水，扯著漁網一頭，繞魚塘半圈，然後兩頭同時拉到一角收攏。這時候被困在死角里的魚就急了，接二連三地躍起，啪啪啪啪······我跟著下去抓魚，老天，太滑太沉太有勁了，抓不上來啊。更慘的是那些躍上天去的大魚落下來砸在我背上、頭上，差點沒把我頭砸出包來。那時候魚有四五斤重，大的有七八斤，我們抓到最大的一條有七十公分長，可謂是池中霸王了。我有時候會去街上找他，一般是在街頭路口，兩三個大盆在那兒擺著，分別插著氧氣管。他家的魚不錯，生意還不差。有位老伯來買魚，阿偉哥給他稱了條最大的草魚。老伯沒帶錢，說先賒著。因為是熟人，阿偉哥愉快的答應了。結果老伯問了句，真有六斤？阿偉哥就不大高興：「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秤，也可以不要這條魚，反正你不要別人也會來買。你是我長輩，你說賒我就賒給你，童叟無欺。」童叟無欺是我在語文課本里學到的，但是阿偉哥將它演繹出來，我感覺很有意思。

雖然我只是玩，但是在魚塘陪著魚一塊兒還是學到了一點知識。比如魚浮頭是因為缺氧，清晨大片的魚張開大嘴浮出水面哮喘，這時候就給它們換換水。先把魚塘出水一端打開，然後從小河引水，不一會兒新鮮有氧的水就有了。當魚身上顏色不對，比如大面積出現淡紅色，很可能是生病。阿偉哥就拿一些葯扮在飼料里，一包提神醒腦，兩包永不疲勞，三包長生不老。不僅藥到病除，還能美容養顏，延年益壽。

有時候我會想著去做一個漁夫，生活簡單，無憂無慮。但是做那樣的漁夫太過理想，姑且說說玩吧。去年暑假回家，我去看牛大伯。他在附近村子幫人養魚，那裡有一個小水庫。我去的時候帶著他孫子鑫鑫，因為鑫鑫喜歡跟我玩，阿偉哥就托我帶著他。鑫鑫雖然才四歲，但是很會記路，有些地方他爸帶他去過一次他就記住了。我知道水庫，但我想考考他，讓他給我指方向，結果還真把我帶到了。餵魚的時候我幫牛大伯扛了兩包飼料，飼料的味道多年未聞，卻還是那麼熟悉。有意思的是鑫鑫覺得飼料香，喜歡聞飼料的味道，牛大伯聽了哭笑不得。那天去水庫，看見青山藍天，成片的甘蔗和波光粼粼的水面，陽光明媚，微風醉人，我感到一種久違的寧靜。

很多年沒餵過魚了，但我一直懷念那時候的夏天。

放假回家，我在山坡上靜靜凝望，些許往事湧上心頭。魚塘變小了，小屋變得孤單，甘蔗花在開，紅土地在孕育，魚塘依舊安靜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