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捍衛的「傳統」正是我們所來之處
守正出奇將軍筆
——讀許石林新書《故鄉是帶刺的花》
孫子曰:「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這說的是用兵,寫文章又何嘗不如此?
許公石林,著名雜文家,筆意縱橫,風雲恣肆,卻以承續儒家道統為使命。為人正直磊落,為文則靈動洒脫。人或言其抱殘守缺,我倒始終覺得,他才是當代嶺南稀見的「文化保守主義者」。
當下世人心中之「儒」有三。其一為「新儒」,多汲汲於功名利祿,高揚政治哲學的大旗,迫切盼望著參乎「頂層設計」。其二為「犬儒」,打著「國學」旗號,販賣心靈雞湯,做的是自家生意。另有「腐儒」一種,虔敬之心固然可貴,喜讀書卻不明理;事不通,文少氣,人無趣,徒添世間厭憎。儒學式微、道統難繼,雖有天運地劫、時移境遷的緣故,此三儒亦功不可沒。
難得許公石林,向慕鄉賢之德。雖澹泊誠敬,卻快意恩仇。儒士有俠骨,文人會生活。上承聖教之學,下啟煙火之說。嬉笑怒罵,渾然一體,家長里短,蔚然成文。士林仰望,市井走心,好德者愛其德之正,重趣者喜其趣之奇。
《故鄉是帶刺的花》為許公新著,長短不計、含序帶跋共收文約五十篇。以細節演繹文化,借生活講述道理,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是了解傳統文化的好讀本,更是輕鬆愉悅的枕邊書。
如《吃相》一文,說到看人吃面動作,就可以判斷是不是關中人,因為關中人吃面基本是不嚼的。小細節令人口舌生津,但旋即理解了吃相與文化的關係。樊噲的吃相,能擋百萬雄兵;曾國藩看吃相,就能判斷一個人的胸襟格局。「講究吃,人人都會;講究吃相,今人則罕能意會。想起孔子說的,如果孝,就是能養,即給飯吃,則犬馬亦曰能養。人之所以是文化了的人,就在於吃相。」這淡淡一筆收勢,恰恰點出人倫教化的根本。
再比如《從麥子說起》,先講他老家蒲城「天下第一好吃」的蒸饃,然後是麥子的種植歷史,不知不覺把人引入孔門弟子宓不齊的故事。齊魯交戰,正值麥熟,讓不讓老百姓出城收麥,成為宓不齊和當地百姓及其上級季孫氏爭論的焦點。有人認為宓子迂闊,許公卻認為其持世甚遠,因為戰爭勝負不重要,人心不亂才重要。戰敗亡國可能都不重要,亡天下,即人心裡沒有是非才是真的亡了。
言至此,許公方正色道:「故從前各朝代,士大夫進諫匡正世風、重整法紀者,無不建言杜絕幸門」。耿直之態,躍然紙面。
類似於這樣的文章,書中不勝枚舉。許文深得「理、事、情、趣」之妙,講理亦順人情,言事必有風趣——這恰是文章技法的「奇正之道」。輕鬆語,平常心,大道理,真性情。
古之儒家,雖以「內聖外王」為最高理想,但懂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層次遞進。今之「三儒」,好為空言妄語,自身尚未修得「仁人君子」,動輒重建「王道樂土」、復興「傳統文化」。
須知「致良知」才是第一要務,求事功是後一步的事,王陽明、曾國藩皆如是。何況個體、國家與天下之間,尚存著家庭和社會兩個層次——家庭與社會共同構成我們首先要面對的生活。
何謂傳統文化?一說是經典的著作文本,一說是穿漢服、彈古琴等被符號化的審美,一說是過時的政治主張。當今社會,批判傳統為主流,但迷信亦不在少數,皆不得要領;因為歷史進程的斷裂讓批判者或迷信者,都不清楚「傳統文化」的本然面目。
我理解真正的傳統文化更複雜也更簡單,就是曾經活著的歷史社會,就是已經消逝的生活本身;道不遠人,但就是隔著時間的牆壁。《故鄉是帶刺的花》一書,憑藉生活細節,發揚道德理想是之奇,立足社會風俗,復原儒學禮教是之正。
真正的「文化保守主義者」,是基於自身的生命體驗,保護其篤信的「文化活體」。他的思想是從他的故鄉開始,不絕源流;但他捍衛的「傳統」正是我們所來之處,也就是人類精神上的「故鄉」。
許公不易,恰在於抱定宗旨、砥礪德行的英傑之士在茫茫人海中所剩無幾……特立獨行、卓爾不群、文無常法、筆鋒縱健,是之奇;修補靈魂碎片、平衡社會激進、佑護人類文明,是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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