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留守兒童」自述：謝天謝地有個春節
編者按：
上世紀90年代，中國湧現農民工進城。90後，成了中國第一代「留守兒童」。世界飛速發展，那一代農民工已經漂泊了20多年，留守兒童問題也在中國存在了20多年。90後，如今已漸漸成為中流砥柱，在外獨當一面，但是夜深人靜，他們明白，自己獲得的愛，是帶著傷感和厚重的，他明白，自己的性格底色，多來自於四個字「留守兒童」，來自那一年又一年漫長的等待。來看一位90後「留守兒童」的自述，他說，謝天謝地有個春節，讓他們一家有機會團聚。
小時候，每逢立春，父親都會早早把我們喊起來，在家裡大廳點個鞭炮，一陣噼里啪啦後，空氣中的火藥味和煙塵還沒散去，滿客廳已全是鞭炮殘餘的紅紙屑，寓意 「滿堂紅」。
姐弟們匆匆忙忙作個揖，趕緊爬回溫暖的被窩。那會特別不理解，早上四五點鐘起來就為了放個鞭炮，困到眼睛都睜不開，還弄得家裡烏煙瘴氣。甚至在前幾天就要翻著日曆看好日子，記好幾點幾分。父親說，這叫「迎春」。依稀記得，爺爺還在世的那會，也會和我們一起起來，迎接春天。
後來外出求學，再留在外地工作，剛好每年立春都基本是在春節前後，給了家人團聚的機會，和家人一起放個鞭炮，一起看著「滿堂紅」。
今年春姑娘來的有點早，立春在大年十九，這是我印象之中最早的一次。今年立春，我一個人爬上高山，站在1700米的山頂，山上殘雪和寒風包裹下，有的樹枝已經爆出了新芽。
今年，父母和弟弟在國外，姐姐和我在外地工作，爺爺奶奶算來也離開我們幾年了，家裡沒有放鞭炮，空空的房子，寂靜地迎接著春天。
早上起來的時候發了個消息給父親，告訴他今天立春，他簡單回了個「好」字。我想他一定記得比我清楚。
家裡的老房子，從奶奶走後，一直就是關門閉戶，現在肯定是雜草叢生。一家人散落天涯，但房子在，心裡的「北極星」就在。春節一到，各路溪流向東匯入大海，全家從天南海北趕回來聚在一起。
我一直特別感激中國老祖宗設立了個春節。
好在有春節，小時候才能每年如期見到父母。兩三歲起就跟著奶奶身邊長大，父母就像候鳥一樣，春節回來，一個月後又離開。一走就是一年，漫長的等待。
特別小的時候，會很想他們，想到不敢接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響起，這邊就會哭。依稀記得有一年，過完春節，他們又要離開了，我們姐弟三人踩著晨霧送到車站，離別的時候母親嘮嘮叨叨匆忙交代了很多事情，大抵都是「好好學習、多吃點」的囑咐。汽車鳴笛，大巴遠去，眼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回到家後，爸媽走了，也帶走了剛剛經歷的春節團聚的熱鬧和溫暖，家裡空落落的，姐弟三人茫然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三個小小的身體靜坐無言。這種感覺至今銘記。
想來，我們三姐弟，成了中國第一代留守兒童。
後來長大了刨根究底，我們姐弟三人性格的底色，大部分都是在這個時候形成的，甚至很多負面的性格都是來自於此。回憶起來太多的情愫，敲下這些文字時都好像回到了過去，無從寫起，又滿是故事。有點幽怨，但更多的是感恩。
我們一年年長大，父母也一年年奔忙，一年年老去。我今年25歲，父母也已經外出20多年了，腳步遍布大半個中國，去年甚至走到了國外。那個國家一年到頭都是夏天，窮到當地人看到中國人就覺得是土豪。
這是父母第一次出國，為了生活沒有他們不願做的事，沒有不願去的地方。
前年初春時，他們還在陝西看著大雪，下半年就到了深圳，後來因為身體不好，提前過年回家。
長久的分離，讓我們錯過了太多機會分享幸福，也沒有辦法去看著長大，陪著變老。母親打電話來說，今年一年父親老了很多。身邊天天見到的人都說老了很多，我雖然一年沒見到，但我知道父親真的老了。
家裡三姐弟，大的都已經27歲了，還沒有一個人成家。這是母親最操心的事。他們兩人用自己的生命和汗水，寫出了他們認為最驕傲的作品，我們還沒成家，就好像一個作品還沒有定型一樣，雖然我們自認為已經能獨當一面。他們總說，「你結婚我就輕鬆了。」我一直不理解這句話，但好像又一直都明白他們的意思。
我在想，三姐弟們哪天結婚時，一定是家裡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天。就像那年春節，我開著我買了半年的普通小車第一次回家，母親放了這輩子我看到家裡放過的最大陣仗的鞭炮。
母親就是這樣率真的人。父親都說沒必要買這麼鞭炮，可是她是真的高興。
好在有春節，我們才可以在一起分享幸福。
立春的第二天，父母結束了在國外一年的工作，此刻正在回家的飛機上。
他們像春天一樣，離開了一年，又回來了。此刻窗外，陽光燦爛，溫暖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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