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時光定格成印象派的畫作，裝裱起來

一直喜歡文字，這是勿庸置言的。似乎也在很小的時候就辨識出了自己與生俱來的某種使命和至愛。但是在讀毛姆津津有味地看他大段大段關於繪畫欣賞的描述或對白，又按圖索驥找來那些毛姆經常提及的畫家名作進行鑒賞的時候，驀然回首，我發現自己的思維方式其實很適合用一幅幅的畫來表達才可謂恰如其分。

是的，在很多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情境中，繪畫和音樂，有時更能明晰而傳神地傳達出某種心聲和訴求，那是內心深處涌動的潛流、激流與漩渦。

想必，這或許是我們總說「文學藝術」的原因之所在了。繪畫和音樂更能代表藝術的純粹性和本質性，是屬於天堂的藝術；而文學，是人學，文學敘事離不開人物和情節，帶著人間恆有的溫度，屬於接近地氣的藝術。

當然這並非是說有些表現、表達的領域是語言文字只能望而卻步的地段，你當然可以使用語言的描述功力呈現、再現任何一種情景氛圍——但你會發現，有很多時候，想交代清楚人物、事件、場景之間的關聯，並非是一篇散文乃至中短篇小說所能言盡的。譬如：為什麼一個人在挨了批評之後還能看見春日夜晚中的泡桐花樹如此美麗呢？為什麼在商業談判的討價還價中竟然還有心欣賞到滿窗絢爛的夕照霞光呢？在緊張的出差會務間隙里還有心思塗鴉一首小詩？在企業公關繁忙的日程安排和酒會宴席的間歇處仍然有詩情畫意貌似閑閑地逸出？……其實這些都關乎性格、情趣、品位、素養和具體的環境，都是放在長篇小說的篇幅里方能說明白、講透徹的事兒。

在此不由得聯想到，巴爾扎克在對比了文學、繪畫、音樂等所有藝術之後這樣說道：「音樂會變成一切藝術中最偉大的一個。它難道不是最深入心靈的藝術嗎？……只有音樂有力量使我們返回我們的本真，然而其他藝術卻只能給我們一些有限的歡樂。」類似這樣強調音樂之美的言論，羅曼.羅蘭公開表達得更多一些。他們對於音樂的喜愛已經溢出了音樂的本身之外。對於這樣的藝術觀點，我覺得顯然是有失客觀和公允了——文學、繪畫、音樂，都是運用各自的語言來打動我們的情感和心靈，表現手段不同，然而殊途同歸。這樣的三大藝術門類是沒有任何可比性的，如果把托爾斯泰、達芬奇、貝多芬放在同一個天平上稱量的話，是否也太簡單粗暴了呢？

譬如我的思維就是側重於視覺型的而非聽覺型的，感覺在自己的腦海里存放了大量的關鍵詞，每一個語詞背後都是一幅幅的畫面。我用來感知、觸摸和記錄這個世界的方式，主要在語言文字和具象畫面之間不斷地迅速切換。而不是通過音符的組合、旋律的流淌來表達與呈現。

想必毛姆也會對此感同深受吧，他調遣記憶的方式與其說是在戲院看戲，不如說是在美術館賞畫。而毛姆強調自己對於繪畫的喜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在多部作品裡都充斥著大段大段的畫論。毛姆在他的一部小說里說：「我所回望的過去已經失去了他的真實性，我覺得它就像一幕戲劇中的一個情景，我自己則作為旁觀者，在一間黑漆漆的劇場樓座後排的座位上坐著。然而，我卻看得清楚戲是如何演下去的。它不像是平常人所過的生活那樣，由於不斷涌過來的重重疊疊的印象，以致它的輪廓會變得模糊，蒙上一層霧茫茫的色彩。我的回憶卻是十分清晰明確的，就像一位維多利亞中期的苦心創作的藝術家所描繪的風景油畫那般清晰，輪廓分明。」

現實中有太多的畫面，你喜歡它們並非因為畫面本身有多麼特殊的美麗，但當你把它們製成一幀幀記憶里、印象中的油畫、水粉畫、水彩畫並細細裝裱起來之時，它們特有的質感便得到了一種永久性的定格處理，就像是酒窖里的橡木桶，把葡萄酒的色香味很好地貯存並窖藏了起來。讓你在今後的若干年時光之後，沿著一條蜿蜒的心路，潛伏到從前的歲月，重新梳理、回望或是品味的時分，只需藉助這一幅小畫，就能拎出一長串的回憶——這種效果完全不亞於圖書館裡通過書目檢索書籍卷宗的路徑，彼時的人物、事件、場景、細節、對白、獨白……一下子全部抖落歲月的蒙塵，一一被照亮了，復活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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