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遊戲——關於洛馬併購西科斯基的分析

2015年7月20日，全球最大的防務承包商——洛克希德·馬丁公司（以下簡稱洛馬）宣布將耗資90億美元收購位於康涅狄格州的西科斯基公司。但由於稅收漏洞，洛馬將獲得近20億美元的返還，因此為併購西科斯基付出的實際價格可能為70億美元。此外，由於洛馬和西科斯基在為海軍和空軍研製的「黑鷹」直升機等一些項目上早已成為合作夥伴，合併成功後將進一步節約1.5億美元。

此併購消息一時間成為了全球防務新聞的熱點。我們不禁要問，在許多歐美國家緊縮軍費開支的大背景下，洛馬和西科斯基的「聯姻」是否預示著另一波國防企業併購潮的到來？不管怎樣，這絕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上演「權力的遊戲」。

為何洛馬才是最佳收購者？

十多年來，洛馬一直致力於多元化其投資組合，近年來開展了更多的商業項目以彌補全球軍費開支的減少。西科斯基公司大約四分之三的收入來自軍品合同。令一些分析師感到驚訝的是，雖然西科斯基在過去25年中為數十個國家生產了數以千架的「黑鷹」直升機，但卻沒幾家企業表達對購買西科斯基的興趣。諾斯羅普?格魯曼、雷神和BAE系統等大型軍工企業都擁有與洛馬相同的理由併購西科斯基公司，但他們卻沒有表達收購意向。

其他有意收購西科斯基的分別為：貝爾直升機的母公司——德事隆集團、歐洲巨頭空客公司、阿古斯塔?韋斯特蘭和波音公司。但多數潛在買家面臨比洛馬更高的監管障礙。若德事隆收購西科斯基公司，它將在民用直升機市場佔據更多份額，涉嫌壟斷；另外，德事隆集團的財務狀況不足以支持其購買西科斯基。若波音收購西科斯基公司，其將佔據美國軍用旋翼機市場份額的80%以上的份額，佔全球軍用旋翼機市場的份額也會超過60%。會在軍品市場形成壟斷。而作為外國公司，歐洲的空客公司和阿古斯塔?韋斯特蘭將面臨巨大障礙，尤其是在軍用市場。即使美國國防部或司法部不出面阻止，歐洲政府也勢必會否決這一合併交易。

洛馬公司現任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瑪麗蓮-A.-休森(MarillynA.Hewson)

為何洛馬才是最佳收購者？其實，在幾個月前聯合技術公司考慮剝離西科斯基時，就有分析師指出，西科斯基可能不會被另一家直升機公司收購，因為未來的買家可能是一家希望能夠與西科斯基的業務產生協同效應的非直升機公司。

新洛馬會改變歐美直升機工業的格局嗎？

若這起併購案能完成，那麼歐美直升機工業的格局將會伴著新洛馬的誕生而重新調整。目前，歐美直升機領域有五家大型主承包商分別是：美國的西科斯基、波音、貝爾，歐洲的空客直升機和阿古斯塔·韋斯特蘭，這五家承包商佔據了按交付價值計算的市場份額的97%。但目前航宇工業的大多數細分市場的主承包商數量都很少，隨著直升機市場銷售的逐漸下滑，外界開始關注直升機市場是否產能過剩。

洛馬收購西科斯基後可能會與聯合技術公司存在很大不同。西科斯基近年來在新型軍用直升機研製上麻煩不斷，尤其是正在為海軍陸戰隊研製的CH-53K「種馬之王」重型直升機，以及為加拿大研製的基於S-92的CH-148「龍捲風」直升機的項目上。競爭對手們今後將面臨的一個大問題是，西科斯基擁有一個打算集全公司之力進行協同的強大母公司。儘管五角大樓近年來已經購買了數百架V-22「魚鷹」傾轉旋翼機，但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傳統直升機。在過去的十年中，西科斯基的「黑鷹」和波音的「支奴干」是伊拉克和阿富汗戰場的主力機型，雖服役期不斷但皮實耐用，常年在惡劣環境中投送部隊。特種部隊則依靠這些直升機完成各類高價值任務。

洛馬已經宣布加強紐約奧韋戈改裝工廠的業務，該工廠為西科斯基的「黑鷹」等機型安裝軍用設備。而在一年前，洛馬還因海軍需求減緩而討論該工廠的未來。西科斯基和洛馬於2014年6月贏得了空軍112架搜索和救援直升機的合同，改裝工作將在奧韋戈完成。該工廠還將為美國總統專機之一——新型海軍陸戰隊一號直升機開展工作。但合併後西科斯基在康涅狄格州的未來發展可能會引發討論，許多大型國防企業已被將業務轉移至美國南部的非工會工廠。

如果洛馬將西科斯基整合在德克薩斯州的航空部門之下，那麼會發出更多的關於廠址變更的信號。除了在康涅狄格州的歷史和傳統，西科斯基在那裡還擁有訓練有素的員工隊伍。西科斯基在斯特拉特福德生產「黑鷹」直升機，但它也在佛羅里達州的西棕櫚灘工廠生產外銷型「黑鷹」。

目前，尚不清楚的是該項交易將對陸軍的未來垂直起降飛行器（FVL）項目造成何種影響。貝爾和西科斯基-波音兩個團隊正為陸軍製造概念機，洛馬目前是貝爾團隊中的一員，如果洛馬收購西科斯基，那麼它將會同時出現在兩家競標團隊中。有洛馬的分析師稱，其目標是繼續維持在上述項目中的關係，推進這些合作夥伴關係向前發展。但洛馬首席財務官布魯斯?坦納指出，陸軍的FVL項目仍將持續15至20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很多情況可能發生改變。這也就意味著不管競爭結果如何，新洛馬都會是FVL中笑到最後的贏家。

對於歐洲的同行——空客直升機公司和阿古斯塔?韋斯特蘭來說，他們將發現涉足美國國防訂單更是難上加難。新洛馬將會在本土和國際軍貿市場上採取更具進攻性的姿態與同行競爭。原本向美國陸軍提供UH-72直升機的空客直升機公司發覺美國軍品市場的新直升機訂單越來越少，除了預計在2016年啟動的UH-1直升機取代項目。

古根-海姆證券航空航天和國防政策分析師羅馬·施瓦澤稱，如果美國政府批准這項交易，西科斯基在國際業務上中標的幾率將大幅提高。無論從公司還是行業的角度看，這絕對是一項具有變革意義的交易，洛馬公司日後能夠生產包括感測器、座艙和導彈在內的幾乎全部直升機整機和配套產品。交易將按照資產收購協議執行，這為洛馬帶來未來十五年內減稅20億美元的好處，洛馬和西科斯基的母公司——聯合技術公司希望在今年年底前完成交易。這是洛馬自1995年以100億美元購入馬丁-瑪麗埃塔公司以來金額最大的併購交易。

頂層設計者的顧慮——軍火巨頭會變得過於龐大嗎？

作為美國國防部的五大承包商之首，在其去年253億美元的國防合同中（其中也包括了非軍用物品，如燃料和食品），洛馬分得了其中的近9%。其他四個分別是波音（6.4%）、通用動力（4.8%）、雷神（4.2%）和諾斯羅普?格魯曼（3.3%）。擁有西科斯基的聯合技術公司則排名第6。在過去的25年間，全球10大國防承包商的市場份額從40%上升到60%。

冷戰結束後，美國國防主要承包商的總量在銳減，但這一現象確是反映出了國防工業的進化本質。20世紀70年代，美國凌-特姆科-沃特公司（LTV）就製造了相對簡單的A-7攻擊機。除了發動機和一些相對廉價的部件，A-7攻擊機大部分由該公司獨立完成製造。但今天的戰鬥機就好比一台飛行電腦。當今，戰鬥機的主承包商做得工作相對較少，主要負責系統集成，而內部子系統的開發則是重中之重。幾乎所有子系統的開發工作都是二級承包商來完成的，而二級市場的競爭則是殘酷的。

雖然產業集中和充分競爭未必「水火不容」，但隨著競爭從國防訂單的一級市場向二級市場轉移，硬幣另一面的缺陷也會顯現。上文提到的美國陸軍FVL項目中，新洛馬的出現會讓其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那時，競爭就不那麼激烈，給人一種左手倒右手的感覺。「我認為政府必須警惕對競爭構成威脅的併購，」卡特在今年早些時候被提名為國防部長前在參議院軍事委員會的聽證會時做出此表述。

如果併購案獲批，西科斯基的1.8萬名員工將被安置於洛馬目前1.7萬人規模的任務系統和訓練部門，該部門總部設在華盛頓。洛馬還將保留伊戈爾?西科斯基於上世紀20年代創立的西科斯基名稱和品牌。西科斯基公司2015年業務收入預計65億美元，美國和國外業務收入各佔一半。為了甩掉次要業務部門，洛馬還宣布，將對旗下政府IT和技術服務項目進行評估，準備分拆或出售這項60億美元的業務板塊。阿爾法資本分析師卡倫·拜倫稱，美國國防部面臨的一個主要和有趣的問題是：洛馬會變得過於龐大嗎？

洛馬CEO瑪麗琳?休森表示，她希望政府不要反對該交易，因為這不會減少全球市場上的直升機製造商數量。她說，「我們的投資組合是非常互補的，（洛馬和西科斯基）之間的業務重疊很少。」美國國防部女發言人莫林?舒曼表示，五角大樓採辦主管弗蘭克·肯德爾正「密切關注」這一交易，就在放出併購案消息的前夜，洛馬CEO瑪麗琳?休森就電話聯絡了弗蘭克·肯德爾。美國國防部只在認為有必要保持適當競爭和市場效率的平衡時才會幹預市場，對那些可能會導致消除競爭或市場扭曲等不符合國防部最佳利益的併購活動進行警告。

在美國司法部進行的聯邦反壟斷評審中，美國國防部擁有權力反對關鍵軍火供應商的併購。因為洛馬並不製造直升機，因此併購案涉及的公司領導層並不期望出現基於反壟斷原因的反對。但是據美國政府官員稱，「這是筆大交易，但它對市場的影響力並不大，因為洛馬的戰鬥機市場和西科斯基的直升機市場是不重疊的。它們是不同的市場，買方和用戶都不同。」

大者通吃——國防企業併購模式的形成

自蘇聯解體、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國防預算和防務項目不斷被削減，美國航空航天/國防（AD）企業為了生存，不斷進行大規模的併購和調整，以求建立規模適度、結構合理和競爭力強的AD工業基礎。而現在的AD工業格局也基本是在那個時期確立的。據統計，僅1995年至1996年間，美國AD工業兼并和合併就有15家以上。其中，1995年3月，洛克希德公司和馬丁·瑪麗埃塔公司宣布合併。後來，新公司又兼并了洛拉爾公司的宇航電子系統分公司和通用電氣公司的電子系統分公司。這樣，洛馬成為數年中全球最大的軍工企業，佔據了美國國防部採購預算的1／3左右的訂貨，控制了40％左右的世界戰鬥機市場，幾乎囊括了美國所有軍用衛星的生產和發射業務。1996年8月，波音公司宣布出資31億美元收購羅克韋爾公司的防務和航天分公司。同年12月15日，波音公司又宣布與麥道公司合併，成為世界第二大軍工企業。1995年4月，雷神公司出資23億美元收購了大型軍用電子公司的電子系統公司，隨後又兼并了休斯電子公司和得克薩斯儀器公司。雷神公司兼并上述公司後成立了新的雷神公司，這樣，該公司壟斷了美國空對空導彈的生產，成為最大的制導彈藥生產商。

美國AD企業調整和改革大都是在白宮的大力支持和五角大樓的推波助瀾下實現的。其目標是把AD企業的內耗降至最低點，將資金用於扶植少數實力最強的企業，形成代表美國國家水平的AD集團，以牢牢保持美國在航空航天和軍事技術上的世界霸主地位和當今世界頭號軍火商的地位。目前，洛克希德·馬丁公司、波音公司、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雷神公司、和通用動力公司已經成為支撐美國AD工業的五大巨頭，無論其資產數額，還是產品覆蓋領域在美國都處於壓倒性的寡頭壟斷狀態。

這樣形成的美國產業的一個典型特點就是航空工業一支獨大，排名前三的軍工巨頭全都是從航空工業起家的。形成這種格局的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因為航空產品有較大的採購量、利潤較為豐厚，而其他軍工產品如航母、核潛艇的採購量相當有限，而且建造周期過長。而坦克產品單價較低，像M1A2SEP之類的高性能主戰坦克單價也小於1000萬美元，而F-22戰機單價超過2億美元，F-35戰機單價超1億美元；二、是因為航空產品的技術壟斷、系統複雜、資金成本和研發周期不斷提高，競爭者被淘汰的幾率也不斷較大，產業資源優勢集中不可避免。二戰後至今，美國共經歷了5代戰鬥機的發展歷程，而每次新一代戰鬥機的競標，都會「優勝劣汰」。而中標後的公司還要在中標項目上自投大筆資金，並根據軍方的需求不斷改進改型，這些顯然不是一般規模的企業能完成的。三、是因為冷戰後的美國國防政策基本奉行重空、海軍（航空兵），輕陸軍的原則，從而造成軍工企業偏愛航空工業，而某些地面武器的製造能力較弱甚至退化，如：美陸軍裝備的M777輕型榴彈炮，就是英國BAE系統公司生產的。除了5大軍工巨頭之外，其他從事地面武器的企業規模都屬中小規模。

美國前總統艾森豪威爾在1961年1月17日的《告別演說》中曾指出：「強大的軍事組織和軍火工業的聯姻是美國歷史進程中的一個新現象。在每一個城市、每個州的議事機構、聯邦政府的每個辦公室都能感受到它的總體影響——經濟、政治、乃至是精神方面的。」現在看來，艾森豪威爾的上述論斷不僅早已變為現實，而且軍工集團對美國國內政策和外交政策產生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它已經而且必將長期在美國政治生態中扮演特殊利益集團的角色。

二戰後，與蘇聯那種人為割裂軍用、民用產業的做法不同，美國國防工業的科研和生產體系均是紮根於民，軍民結合，而不是自成體系。這種體制便於把由研製軍品而發展起來的高新技術迅速而廣泛地運用於民品生產，軍民互相促進，整體抬高了美國GDP的「含金量」，如：美蘇冷戰期間耗資巨大的「阿波羅」計劃、「星球大戰」計劃等，都客觀上促進了美國高科技的發展起點，尤其是後者更極大地豐富了「高邊疆」戰略。未來，美國國防工業將繼續軍民一體化的道路，並繼續維持少數巨頭級企業寡頭壟斷國防訂單，而多數中小承包商則通過競爭成為二級承包商。這樣一種格局將會使美國甚至歐洲的國防工業更好得對科技、經濟、人才等方面的優勢資源進行更進一步的優化配置，使美國的國防工業繼續領跑世界同行，繼續鞏固其國家安全和全球霸權，實現符合美國標準的世界和平和國際秩序。

著名的9萬噸外交宣傳畫

本文發表於《航空知識》雜誌2015年10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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