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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在首富之家,卻成為了錢鍾書眼中的曠世奇才,季羨林心目中的大師

他出身書香名門,

自學而成一代宗師,

他是當代中國碩果僅存、絕無僅有的

百科全書式的古典學者。

其茹古涵今之學,上及夏商,下至明清,

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書畫金石,無一不精;

他貫通中西之學,甲骨敦煌、梵文巴利、

希臘楔形、楚漢簡帛,無一不曉;

人謂「業精六學,才備九能,已臻化境」。

他與錢鍾書並稱「南饒北錢」,

錢鍾書先生稱他是「曠世奇才」;

他與季羨林並稱「南饒北季」,

季羨林先生說他是「我心目中的大師」;

金庸說,有了他,香港就不是文化沙漠;

學術界尊他為「整個亞洲文化的驕傲」。

他就是饒宗頤先生。

2018年2月6日凌晨,國學大師饒宗頤去世,享年101歲。

首富家走出的學問宗師

1917年,饒宗頤生於廣東潮安。他的家族富甲一方,家學淵源更是深厚,父親饒鍔在家鄉建起了潮州最大的藏書樓「天嘯樓」。

少年饒宗頤感覺學校的教育並不適合自己,寧願獨自一人躲進天嘯樓里自學。在父親的悉心栽培下,饒宗頤打下了良好的傳統文化根基,培養了超強的自學能力。

饒宗頤曾經自述:「我家以前開有四家錢莊,在潮州是首富,按理似乎可以造就出一個玩物喪志的公子哥兒,但命里註定我要去做學問,我終於成了一個學者。我小時候十分孤獨,母親在我兩歲時因病去世,父親一直生活在沉悶之中,但他對我的影響很大。我有五個基礎來自家學,一是家裡訓練我寫詩、填詞,還有寫駢文、散文;二是寫字畫畫;三是目錄學;四是儒、釋、道;五是乾嘉學派的治學方法。」

饒宗頤說,家學是做學問的方便法門。要做成學問,「開竅」十分重要,要讓小孩心裡天地寬廣,讓他們充滿幻想,營造自己的世界,同時要注意引導他們少走彎路。

「做學問是文化的大事,是從古人的智慧里學習東西。」饒宗頤朝夕沉浸於父親數以十萬計的藏書海洋「天嘯樓」中,每天與書為伴,與詩為偶,16歲開始便繼承先父遺志,續編其父饒鍔的《潮州藝文志》,這成為他踏入學術界的第一步。

1935年,由著名學者溫丹銘舉薦,年僅18歲,僅有初中肄業學歷的饒宗頤破格被聘入廣東通志館中,專職藝文纂修。他幾乎將館裡收藏的所有地方志都看過,這段編纂地方志的經歷,對於他後來百科全書式的學問體系構建,起到基礎性的影響。

茹古涵今,國之耆宿

饒宗頤先生是第一位講述巴黎、日本所藏甲骨文的學者,也是第一個系統研究殷代貞卜人物。1959年,他出版巨著《殷代貞卜人物通考》,以占卜人物為綱,將占卜的大事融會貫通,全面地展現了殷代歷史的面貌。

1962年,法蘭西漢學院將「儒蓮漢學獎」頒給了饒宗頤。這個獎項被譽為「西方漢學的諾貝爾獎」。由此,饒宗頤與羅振玉、王國維、郭沫若、董作賓並稱為「甲骨五堂」。

七十年代,饒宗頤首次將敦煌寫本《文心雕龍》公之於世,成為研究敦煌寫卷書法的第一人。他和法國漢學家戴密微共同出版重要著作《敦煌曲》,書中利用敦煌出土資料,全面探究敦煌曲子詞的起源問題。

此後,他又獨立出版《敦煌白畫》一書,專研散落在敦煌寫卷中的白描畫稿,填補了敦煌學研究的一項空白。這兩部著作的問世,奠定了饒宗頤在敦煌學研究領域的重要地位。

饒宗頤先生的研究領域,囊括了上古史、甲骨學、簡帛學、經學、禮樂學、宗教學等十三個門類,他出版著作六十餘部,著述3000萬言,僅《20世紀饒宗頤學術文集》浩浩十二卷,就達1000多萬字。

他通曉英語、法語、日語、德語、印度語、伊拉克語等六國語言文字。其中梵文、古巴比倫楔形文字,在其本國亦少有人精通,而饒宗頤先生以中國人卻能通乎異國「天書」。

饒宗頤精通古琴,還是撰寫宋、元琴史的首位學者,他善於詩賦,書畫作品更是清逸飄灑、自成一家。2003年他捐出自己大部分的藏書,在香港大學建成饒宗頤學術館。

現代人困於物欲,其實是他們自己造出來的

對於各種光環,年已百歲的饒先生淡然一笑,「呵,大師?我是大豬吧(潮汕話里,『大師』與『大豬』諧音)。現在『大師』高帽滿天飛,太多了。其實大師原來是稱呼和尚的,我可不敢當。」

白髮白眉,顏容清癯,卻如老頑童般有趣。無論身處何種場合,說到動情處,他總是眉發伸張,笑聲抒懷,意味深長,「我不帶徒弟,我幹嘛要讓人辛苦?我自己折磨自己就夠了,不想讓別人辛苦,做學問真的很辛苦。」

有人說,饒宗頤不食人間煙火,安心書齋做學問。其實不然。

香港大嶼山有一遊覽勝地,38株巨木鐫刻著斗大的《心經》全文。這是世界上最大的戶外木刻心經簡林,是饒宗頤2002年創作的,他說,要為香港開啟智慧。

「心無掛礙中的『掛礙』,是指自己造出來的障礙。現在的人太困於物欲,其實是他們自己造出來的。」

饒宗頤曾寫過一句廣為人知的詩,「萬古不磨意,中流自在心」,以表明自己的人生態度和追求。「我是彈古琴的。有一次,我和學生在海上彈琴,作了兩句詩。『萬古不磨』,就是中國人講的『不朽』,中國人講『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

「這個『自在』,是佛教的話。我寫心經簡介,第一句就是『觀自在菩薩』,『自在』,就是像觀世音一樣。『中流』,在水的中央,說明有定力,有智慧,有忍耐,有六個波羅蜜,就是要保持一種自在的心,是一種境界。」

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前矗立四個大字「慈悲喜舍」,也蘊含著他對人間的一片悲憫之心。

「我對人類的未來是悲觀的。人類自己製造各種仇恨,製造恐怖,追求各種東西,變成物質的俘虜,掠奪地球資源不夠,還要到火星去,最終是自己毀滅自己,人類可能要回到侏羅紀,回到恐龍時代。全球化同時意味能源消耗、環境惡化,大自然正在懲罰人類破壞所造成的惡果。」

季羨林曾倡導「天人合一」,饒宗頤則更進一步,提出一個新概念「天人互益」,「一切事業,要從益人而不是損人的原則出發和歸宿。」

「我們要從古人文化里學習智慧,不要『天人互害』,而要製造『天人互益』的環境,朝『天人互惠』方向努力才是人間正道。」

為人修學,靜候浩蕩光風

關於人生哲學,饒宗頤曾提出「安頓說」。他認為,「一個人在世上,如何正確安頓好自己,這是十分要緊的」。

隨著年齡的增大,饒宗頤先生已不再沒日沒夜地鑽研學問,他也開始進入海德格爾所說的那種生活,「人,當詩意地棲居」。

饒家位於香港跑馬地,在賽馬日從陽台望下去,可一覽駿馬競逐英姿。饒宗頤常在躺椅上看著,當休閑節目。他現在甚少出門,幾乎不應酬,每天清晨四五點醒來,寫字、看書、做研究,然後睡個「回籠覺」,中午就到附近一個潮汕飯館用餐。

「我是每天坐在葫蘆里。」饒宗頤笑道。他引用元代詩人的一句話:「一壺天地小於瓜。」他在自己的天地里,清靜達觀,身心愉悅,自然長壽。

「我從14歲起,就學『因是子靜坐法』,早上會沐浴和靜坐,然後散步,晚間九時必寬衣就寢。」

「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身體不好怎麼行萬里路?因為有了強壯的身體,為了研究一個問題,我可以跑到發源地去考察。1962年,我第一次跑去莫高窟,當時環境很艱苦,但是樂趣無窮,因為我親自印證了我所知道的東西,而且受此啟發,又有新的問題產生了。研究問題要窮其源,『源』清楚了,才能清楚『流』的脈絡。」

令人感動的是,如今已百歲高齡的饒宗頤並沒有忘記肩上的重擔,仍在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奔走呼籲。今年6月27日,他不遠萬里前往法國巴黎,參加「蓮蓮吉慶——饒宗頤教授荷花書畫展」開幕儀式,並與兩位老學生:90歲的法國漢學泰斗汪德邁、91歲的德國漢學泰斗侯思孟會面。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饒宗頤在為人修學中也有自己的「三境界」:「漫芳菲獨賞,覓歡何極」為第一重境界,意為在孤獨里思考和感悟,上下求索。「看夕陽西斜,林隙照人更綠」為第二重境界,「日愈西下,則其影愈大」,饒宗頤認為這是一般人不願進入的一重境界,因為一般人的精神都向外表露,既經不起孤獨寂寞,又不肯讓光彩受掩蓋,只是注重外面的風光,而不注重內在修養,他們看不見林隙間的「綠」。其實,越想暴露光彩,就越是沒有光彩。「紅蔫尚佇,有浩蕩光風相候」為第三重境界,意為無論如何都要相信,永遠會有一個美好的明天在等候自己,只有這樣才沒有煩惱,自主人生,自成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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