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情詩:「美好而破碎的世界」的真摯歌唱
海子其人其詩,在中國當代詩壇都是一個令人矚目的現象,也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存在。海子的愛情詩是海子詩歌體系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他以真摯的感情,純凈優美的語言、飽含血淚的吟唱、獨創性的意象創作了大量的優秀愛情詩篇。
目前海子詩歌最完整的版本應是西川主編的《海子詩全編》,在這本900多頁的書中,收錄了海子的抒情短詩242首,而其中愛情詩就有90多首,佔三分之一還要多,海子說過:「其實,抒情的一切,無非是為了那個唯一人,心中的人……她無比美麗,尤其純潔,夠得上詩的稱呼。」 情詩創作貫穿了海子短暫的生命和詩歌創作的全過程。像這樣大規模和高質量的愛情詩,在當代中國詩人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海子當之無愧地稱得上是當代中國的『情詩王子』。
海子十分珍視其史詩創作,而對自己的抒情詩卻不是那麼看重,他認為史詩創作是工作而抒情詩是休息,但恰恰是他用以陶情怡性的包括大量愛情詩在內的抒情詩,由於具有「刀砍斧鑿」的力量而深受廣大讀者尤其是青年讀者的喜愛。
海子——當代情詩王子
海子在《太平洋上的賈寶玉》一詩中以賈寶玉自況,的確再恰當不過,二者有很多的共同之處,如都有女性崇拜傾向,強調天地靈淑之氣獨鍾於女兒,女兒身上蘊集了大自然的精華靈秀,是「尊貴清凈」、「清凈潔白」的。海子筆下的少女是無比純凈、美好的,她們「潔凈的腳/沾滿清涼的露水」(《女孩子》),是「一根伐自上帝的/美麗的枝條」(《詩人葉賽寧(組詩)之三〈少女〉》)。在《死亡之詩》中,海子希望自己死後由純凈的少女來為自己送葬:「純凈的少女,河流上的少女……請整理好我那凌亂的骨頭/放入一個小木櫃。」在他筆下頻繁出現的「少女」、「新娘」、「姐姐」、「妹妹」、「未婚妻」、「母親」、「女兒」等表示各種不同身份的女性角色,雖然透露出海子對不同身份女性的微妙的情感差異,但更表現了海子對於全體女性的無比熱愛,集中體現了海子的「女性崇拜」的心理特點。
海子單純,聰慧,性情似女性一般內向、柔弱、溫和,還帶著些自卑,並有女性崇拜帶來的一定程度的女性化的傾向和濃重的「自戀」傾向。這在他前期的詩作中有明顯的體現:「薩福薩福/親我一下」(《給薩福》)、和「我是中國詩人/稻穀的兒子/茶花的女兒」(《詩人葉賽寧》)等。除了像《四姐妹》等少數詩中的女性實有所指——他愛過的四位女性,不少實際上就是指稱抒情主人公自己。海子的抒情詩偏愛選用「靜靜地」、「美麗」、「安詳」、「飛翔」、「憂傷」、「月亮」、「女兒」、「姐姐」等音節柔和的字眼,這也能說明他的女性化傾向。
賈寶玉是著名的情種,而海子說自己:「我就是那個情種:詩中吟唱的野花」(《七月不遠——青海湖,請澆熄我的愛情》)
但和生活於少女們中間、英俊秀美的富家公子賈寶玉相比,海子身材矮小,相貌平平,出身農村,家境貧苦,雖是北大才子,身為京城大學老師,但鍾情詩歌,不問人間煙火,窮困交加,雖懷滿腹才華卻知音廖廖,在物質大潮洶湧澎湃的當代,海子是不合時宜的,是另類的,這就註定了崇拜熱愛女性的他得不到女性的垂青,純情的他無法擁有真正的愛情。
「美好而破碎的世界」的真摯歌唱
海子《四姐妹》一詩的標題「四姐妹」實有所指,指海子自己所深愛而最終都離海子而去的四個姑娘。詩人西川說:「海子一生愛過四個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結果都是一場災難,特別是他初戀的女孩子,更與他全部生命有關。然而海子卻為她們寫下許多動人的詩篇。」「山岡上站著四姐妹/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的確如此,詩人短暫而潔白的青年歲月,因愛情而變得美好而破碎。
這四姐妹,有他「一生也不想掙脫」的美麗的 「菩薩」,有「長發飄舞的姑娘」,有「玫瑰花園中的仙女」,也有海子在「空空的戈壁」中深情呼喚的「姐姐」。
在海子短暫的一中,她們給過海子愛情的甜蜜,更給了他失戀的痛苦打擊。他的每一次愛情都以失敗而告終,海子把自己在愛情中所感受到的悲歡離合進行轉化與升華,以純凈的語言來表達,以牧歌意境來呈現,其真摯的感情,優美的意境,清新的意象使他的愛情詩成為當代抒情詩中的珍品。
海子情詩的最大特點是感情表達的真摯。可以這樣說,沒有真摯感情的人無法成為真正的詩人,海子是真正具有詩人氣質與詩人性情的當代詩人,自從踏入詩歌的神聖殿堂以來,詩歌就成為他的生命,所以海子的詩中我們讀不到矯揉造作,讀不到故作深沉,他的其他詩作如此,愛情詩是更是這樣。海子的每一次戀愛都是全身心投入的,他真正愛著自己的戀人,愛到讓人動容的地步,這從他的詩中對愛人的稱謂可以看得出來,如「菩薩」、「姐姐」、「玫瑰花園中的仙女」、「妹妹」、「早嫁的妹妹」。在他的愛情詩中,我們讀不到佔有、肉慾,也讀不到失去時的憤怒與仇恨。海子表達的愛與思念的詩令人讀來甜而不膩,清新芬芳,如「風吹起你的頭髮/一張棕色的小網/撒滿我的面頰/我一生也不想掙脫」(《海上婚禮》) 對長相廝守的憧憬是甜蜜的,詩人甘願作愛人情網中的幸福的小魚,一生都不想掙脫,令人感動,充滿溫馨。再如「這城裡/有我的一份工資/這城裡/我愛著一個人/我愛著十隻小魚/跳進我的頭髮/我最愛煮熟的麥子/誰在這城裡快活地走著 我就愛誰」(《你的手》)詩中無法抑制地袒露出海子墜人情網後的喜悅之情,堪稱見性見情之作。當他與愛人短暫分離後,他的心飛到了遙遠的北方,因為那兒有他一份新的牽掛:「在晨光中/我端起一碗粥/想起隔山隔水的/北方/有兩盞燈/只能遠遠地撫摸(《你的手》)即使是「隔山隔水」的詩意「撫摸」,但是這種「撫摸」給詩人帶來了怎樣的心顫和慰籍啊!他對愛人始終有一顆感恩的心,他將愛人稱為「菩薩」:「菩薩是一位很願意/幫忙的/東方女人/一生只幫你一次/ 這也就夠了」(《寫給脖子上的菩薩》)感謝愛人對自己的「無限的贈與」: 「 誰在美麗的早晨/誰在這一首詩中/誰在美麗的火中飛行/並對我有無限的贈予。」(《獻詩—給S》
當然海子的愛情詩的世界裡更多的是失戀痛苦的流露,海子敏感而纖細地捕捉到失戀帶給自己心靈的巨大打擊,並將它轉化為詩。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海子在詩中並沒有赤裸裸的展示自己的痛苦,他往往把感情投注於具體的情境與意象上,如艾略特所說,尋找一個客觀對應物,因為對於一個詩人來說,詩的材料與主題並不能決定詩的成就與水平,衡量詩人與詩歌水準的標尺是看詩人將主題與材料轉化為意象的能力,所以詩的成功不在起點(材料主題)也不在終點(意義)而在於過程。袁可嘉說:「詩的唯一的致命的重要處卻正在過程!一個把材料化為成品的過程;對於別的事物,開始與結束也許即足以代表一切,在詩里它們的比重卻輕微得可以撇開不計。」我們欣賞海子的愛情詩會發現海子的感情在淡淡的敘述中,似乎不動聲色的描寫中自然流露,而分外的有力感人:「以前的夜裡我們靜靜地坐著/我們雙膝如木/我們支起了耳朵/我們聽得見平原上的水和詩歌/這是我們自己的平原、夜晚與詩歌如今只剩下我一個/只有我一個雙膝如木/只有我一個支起了耳朵/只有我一個聽得見平原上的水/詩歌中的水/在這個下雨的夜晚/如今只剩下我一個/為你寫著詩歌/這是我們共同的平原和水/這是我們共同的夜晚和詩歌」(《海子小夜曲》)戀人已投入別人的懷抱,如今他獨自一人在獨飲孤獨的苦酒。這裡有以前與現在的時間上的對比,「我們」與「我」在人稱的單複數的對比,環境不變,海子不變,但愛情已不在,以前的溫馨更襯托出海子現在的孤獨與寂寞,有「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意境。海子強烈的感情就這樣淡淡道來,卻分外有力,在詩歌中強烈感情的表達必須通過詩人的轉化才能得到有力表達,海子愛情詩很符合艾略特所說的「詩不是放縱感情而是逃避感情。」
失戀給海子心靈的打擊是巨大的。他不僅大量喝酒,而且想到了死。在1986年11月18日的日記中他寫道:「兩年來的情感和煩悶的枷鎖,在這兩個星期(尤其是前一個星期)以充分顯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現。我差一點自殺了……」從此以後在他的詩中,死亡意象開始大量出現:「我請求熄滅/生鐵的光、愛人的光和陽光/我請求下雨/我請求/在夜裡死去……雨是一生的過錯/雨是悲歡離合」(《我請求:雨》)「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隻身打馬過草原」(《九月》)。「在十月的最後一夜/窮孩子夜裡提燈還家淚流滿面/一切死於中途 在遠離故鄉的小鎮上/在十月的最後一夜……是否此魂替我打開窗戶/替我扔出一本破舊的詩集/在十月的最後一夜/我從此不再寫你。」(《淚水》)
也許只有經過失戀的刻骨之痛以後,海子才更深地體味到,這並不是他個人情感上的失敗,而是一個農村的窮孩子相對於城市體面社會階層的失敗。他不屬於城市,不能用擁有「玫瑰花園中的仙女」,儘管詩人熱烈而天真地宣稱:「我足夠養活你的嘴唇與羊群」。天真的海子的天真表白並沒有讓他獲得渴望已久的愛情,「玫瑰花園中的仙女」是城市中的仙女,她不會住在莊園深處。從海子《太陽和野花——給AP》一詩中我們可以看出海子的傷感與絕望:「我對你說/你的母親不像我的母親/在月光照耀下/你的母親是櫻桃/我的母親是血淚。」愛情無法接納一個窮孩子的努力,他只屬於生養他的親人、土地以及貧窮卻五穀豐盛的家鄉:「我本是農家子弟/我本應該成為/迷霧退去的河岸上/年輕的鄉村教師……在一個黎明/和一位純樸的農家少女/一起陷入情網/但為什麼/我來到了酒館/和城市」(《詩人葉賽寧》)。他決心走出失敗的愛情「從此不再寫你」,高喊「青海湖,請澆熄我的愛情」(《七月不遠——青海湖,請澆熄我的愛情》),要 「隻身打馬過草原」 要「成為宇宙的孩子,世紀的孩子/揮霍我自己的青春/然後放棄愛情的王位/去做鐵石心腸的船長」。要以詩歌的形式完成這場精神劫難的自我拯救。
然而詩人做到了嗎?他或許暫時走出了死亡的陰影,做到了「隻身打馬過草原」,然而他的「我從此不再寫你」的誓言卻被無休止的思念所背叛。詩人是至性至情之人,對愛人愛戀依依難捨:「秋天來到,一切難忘」(《給B的生日》),為戀人早早犧牲愛情嫁與他人而發出凄涼的哀嘆:「長發飛舞的黑眼睛姑娘/不像我的姐姐 也不像我的妹妹/不似早嫁的妹妹遲遲不歸/如今我為你坐在街鎮的一角/為你歌唱,遠離了五穀豐盛的村莊。」(《長發飛舞的姑娘(五月之歌)》)所有的夢破滅了,詩人成了「鎮子中央/廢棄不用的土和石頭」,「堆成荒涼山坡」。所有的希望變成了絕望,洶湧的物質大潮捲走了海子的詩歌理想,也沖走了他的愛情,至情至性的詩人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苟活下去的一切理由。年輕的詩人走上了結束自我的不歸路。正像西川所說:「作為海子自殺諸多可能的原因之一,海子的愛情生活或許是最重要的。」絕望的愛情把至情至性的海子推倒在山海關冰冷的鐵軌上的重要原因之一。
結語
在《四姐妹》一詩中詩人寫道:「我愛過的這糊塗的四姐妹啊」當也是他自己失愛的語聲。海子真誠的愛換來的是離棄,但海子對她們沒有怨恨,只有自艾自怨般的惋惜與嘆息。姑娘們終於離他而去,化為失愛者心中若有若無的幽影:「我的美麗的結伴而行的四姐妹/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走向月亮形的山峰」。海子就是那坐在「太平洋上的賈寶玉」無限蒼涼,無限迷茫,「只有這些美好的少女,美好而破碎的世界」愛的嘆息在詩中回蕩,若茫茫月下、空空山中的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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