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爺爺：向死而生，願您的修行帶您去想要到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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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場初雪，您離開我們
攝於2017年五一
他問我，手機里的照片可以洗出來嗎
2018年1月4日，青川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從成都到曲河，300公里的路途，是這個清晨與您離別的距離。
歸到家裡，您已安靜的睡去，門口的鑼鼓隊奏響了您最喜歡的鑼鼓聲，這些特意為您而奏的樂聲，您還聽得見嗎。從頭一天葬禮忙碌的準備葬禮，到第二天送您回家。腦子裡全都是關於您的事，也對生命有了更多的領悟。
您一直信佛，又生性樂觀。我想，關於死亡。也許您比我們參悟的更為深刻一些，所以才會在提前幾個月自己著手準備，還讓您的老朋友陪著一起選墓地，一起卜卦算走的時間。很難想像兩個80多高齡的遲暮老人，談著這些身後事，是一種怎樣的心境。
或許，人們說的向死而生的心境，大抵就是這樣吧。對於您而言，這一天，不是生命的終結，是新生活的開啟。
所以，您才會那麼從容地在生命最後的時間裡，安排這一切，才會告訴親人，等我離去，都不要哭泣。
但是，當我一進門三爸就跟我說「麗娃，爺爺說了呀，他走了千萬不要悲淚，不然他會走的不安的，在去的路上是會受到譴責的」。調整好的情緒瞬間開始崩塌，姑姑們趕緊把我拉到房間里，不讓打擾您。
天微亮，我們送您回家
每一次，他從這裡送我們離開，一直到前面大路口
第二天，是送您歸家的日子，當跟著送葬的隊伍回到以前的村子，再次經過從前您每一次送我離開的路口時，再一次忍不住眼淚。
以前每次回家看您，您都會在這裡送我，一直送到前面的大路口，遠遠望著我們遠去，最近的幾年裡，看著您越來越彎的背，還有行動緩慢的樣子，總會覺得心疼，所以也特別害怕回頭看見里遠遠地還站在那裡的樣子，像一幅靜止不動的剪影，孤獨而落寞。
回想起我們上一次在這個路口見，是五一假的時候，那時的您還身體硬朗著呢？
您說，我們一起去三座山寺廟吧，我說太晚啦，天黑趕不回來呢。
您說，那我們去吃夠河看養牛場吧，曉榮家養了很多牛。我說好呀。您想了想又說，這個時候牛應該全部都去山上吃草啦，我們去看不到的。
要不我帶你們去吃么兒吧（一種野草莓），前幾天去撿柴的時候，看見黃家嶺的茶地里有很多呢，然後我們姐妹幾個就跟著您一起去吃么兒了。
那一天成了我陪您的最後一天，那一次也成了最後一次您送我離開。再次回到這裡，換我送您離開，我蹲在地上哭泣，您一去不返，永遠地睡在了您的老友陪您一起選的墓地里。
識字讀書，採藥舞獅
這些天，好好地整理了一下思緒，想起了您這一生做過的許多事，也想起了跟您在一起的很多小片段，該從何說起呢？就先從您的一生開始說吧。
關於您的一生，通過您跟我爸以前跟我講的往事，大概是這樣的。
小時候，家裡極為貧窮，沒有機會讀書。好在有一個姐夫是教書先生。您說，您經常在放牛的時候躲在私塾外聽別人讀書，也曾常常把不認識的字寫在石頭上，拿回家裡請教姐夫。從識字到讀書，我們習以為常的事，對您來說卻如此艱難。但是，您也是幸運的，成了那個年代少有的能識字的人。
後來到了中年時候，土地從集體所有開始包產到戶，本是該種莊稼的壯年，卻因為身體不好，幹不了重活。那時的醫療條件沒有辦法檢查出病因，您靠著自己看葯書，采草藥，配方子，這一條自產自銷的流程，居然慢慢的治好了病，後來您也成了村裡面開藥房的赤腳醫生。
從小時候記事起，就對您的中草藥情有獨鍾，所以經常在路邊看見不認識的草，都會問這個草叫什麼，是葯么。那時候喜歡跟著您一起曬葯，切葯。用大鍘刀把晾乾的草藥切成一截一截，再分別裝在一格一格的葯櫃里。也喜歡在別人撿葯的時候，守在旁邊幫忙包葯，您總是說，麗娃能幹，再大一點就能給爺爺幫忙了。這些話對於七八歲的小姑娘來說，大概是最高的誇獎了吧，那時候總會覺得特別開心。也因此，
除此之外，您也曾在村裡組織過舞獅隊，很多舞獅唱的山歌，現在我都能記得，長大後大人們還會開玩笑說，我五六歲的時候就特別喜歡獅子，還經常在頭上頂一個撮箕，在院子里假裝舞獅呢，逗的他們哈哈大笑。
除了舞獅，您還說過支客（農村裡紅白喜事代替主人感謝賓客的一種，一般在吃飯前說，會有一些套路性的話語，有點類似順口溜，說的人需要口才好，懂禮儀分寸），這也算是您的一大興趣愛好。這次您的葬禮，是您的徒弟說的支客，這算是為師傅送別的一種特別方式吧。
修廟宇，塑菩薩，修身修心
攝於2017年春節
過了這個山門，就是廟宇
後來到了七八十歲，一方面需要考行醫執照，另一方面我爸他們也怕您年紀大了，給別人撿錯了葯，勸您別再去撿葯。那個時候的您，組辦舞獅隊串村走戶是沒有精力了，也不大去說支客了，又迷上了修廟。這大概是您做過的家人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同另外兩個鄉民，一起在各個村子裡集資集糧，那個時候的您把家裡的糧，養的豬，雞都背到山上，與集資來的錢糧一起修廟去了。修廟宇，塑菩薩，曾經荒草叢生的清朝古廟，在最近的十多年裡，又重新燃起了香火。一起修廟的兩個人，後來隨著年齡大起來，也不再上山了，而您依然堅持經常上山，不定期去打掃衛生，為菩薩上香，在每一次有香客來之前，提前一天去燒好開水，做好飯。
沒有人要求您這樣做，您也沒有奢望得到什麼回報，就這樣執著於這件事，堅守了將近二十年。去年幫爸爸完善青川年鑒關於三座山廟宇的內容，才發現在老版的年鑒中，您的事迹已記錄在冊，這些，您大概不知道吧。
修廟看廟這件事，是您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大事，家裡人特別不能理解。不明白您已經這麼大的年紀還要跑山上去幹嘛，在家裡閑著不好嗎。在最後的這幾年裡，年紀越來越大，走路也很慢。年輕上山三四個小時就能到，而您要從天亮走到天黑。
即便如此，您依然樂此不疲，甚至還會偶爾在廟裡住上幾天。曾經聊天我問您，一個人在山裡面怕不怕，您說不怕的，裡面住的都是菩薩，在山上住幾天精神反而好呢。您還經常說，您是祖師菩薩的弟子，菩薩會保佑您，也會保佑子孫的。
我說那就讓菩薩保佑您活到一百歲吧，您說，那怕是不行的，每個人的生死都有定數，甲子書上寫著呢，有生辰八字管著。
這是您對生命，對佛的理解，不貪婪，不強求，參的透，又看得清。
我們在告別，您在迎接新生
人的一生，長度是即定的，我們沒有辦法左右，但是我們可以讓它寬一點再寬一點，讓人生豐滿起來。
我們並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但是我想，爺爺您一定跟我有同樣的看法，所以在您的一生才會有這麼多的愛好與堅守，為自己也為別人，不管物資生活如何，至少精神生活是豐盈的。
您也經常說，哪裡會有那麼多的要求，一天三頓飯吃飽，還能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已經很美好了么。您像是在寬慰我，也像在寬慰自己。所以，您的心態才會一直那麼好。也不會像其他老人一樣因為種種跟兒女吵吵鬧鬧。歸來時，您熱茶準備，離開時，您目送遠去，從未有過多的要求。
這一次，您一定是太累了，日漸老去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持您去做您現在堅持的事，所以命運才有了更好的安排，才會為您設了一個小插曲，讓您住進一直盼望的新家，然後輕輕的在凳子上摔了一下，就讓您沉睡，接您離開，去了您想去的世界。
願您像夢中擁抱告別的那樣，精神爍爍，笑容慈祥，讓您的修行助您去更美的世界，開始新生。
迷蜜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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