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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是如何愛上了中餐的?

原標題:羅馬是如何愛上了中餐的?




加卡羅·波諾莫


自從搬來義大利,我就沒再吃過中餐了。有天晚上,我懷著孕婦般的饑渴,穿過羅馬唐人街所在的埃斯奎利諾區(Esquilino),走過無數櫥窗里擺著笑面佛和亮閃禮服的小店,去一個曾在旅行指南里看到的地方 —— 杭州餐館(Hang Zhou)。我想像自己會像逛情色商品店一樣鬼鬼祟祟地走進去,吃完再緊張地溜出來。我一直以為,義大利人是不會也不需要去吃中餐的,這麼做可能會讓我一直以來想融入義大利的同化計劃岌岌可危。


但有時發現自己的想法大錯特錯,還是非常開心的 —— 這家中餐館人多爆了!三個用餐區都滿了,每台桌子上都擺滿了碟子和酒瓶。好多人都在前台百無聊賴地等位,排隊的人擠滿了門口,還有人在門外抽煙等待。我眼睛瞪圓了定在那裡,因為我發現他們大多都是義大利人。


那天晚上我當然是沒能進去了。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牆上掛著的照片要麼是毛主席,要麼就是一位華人女性,而毛主席照要比後者大十多倍。那位女性在照片中穿著時髦,用一隻手摟著微笑的明星食客。外面的窗戶上擺的照片更多,還有報紙剪貼和電視節目劇照,和貼得亂七八糟的各種「推薦」貼紙。過了一個星期,我向一位羅馬朋友建議一起去吃杭州餐館,她說:「哦!你是說『索尼婭』!」索尼婭是何方神聖?



杭州餐館裡的索尼婭


後來在一個颯爽的秋日,我又重回杭州餐館,照片上的那位女性迎接了我。她身穿條紋無袖上衣,留著波波頭,顴骨很高,讓我想起《穿PRADA的惡魔》的原型安娜·溫圖爾(Anna Wintour)。和索尼婭聊天不會感到太正式,當我把「不得不說」說成了「難以啟齒」時,她把手伸過檯面,放在我的胳膊肘上說:「沒事,你大可放心地說。」我在採訪前吃過飯這件事,可能多少讓她有點不爽。雖然我沒想喝綠茶,但她一直還是往我的瓷杯里續水。


聊天的時候,我們桌子旁邊的人絡繹不絕。她的兒子亞力克·丹尼爾(Enrico Daniele),一位精壯的中意混血,照看著用餐區。不少食客想和索尼婭擁抱道別,並拍張自拍。她的手機在桌子上一直響個不停,推送著 Instagram 的通知和記者的簡訊郵件,就像一台運轉不停的機器一樣,往外吐送著「預定索尼婭一次」的票。她大方地承認自己很享受大眾的關注,並對此不感到意外。成功,甚至是成名,都是她人生哲學的自然結果。


「敞開心扉,樂觀起來。人生是單行道,過去的屬於過去,好與壞我們都沒辦法重來,只有當下最重要。」她對我說道她的人生哲學:「你自己無法預知死期,所以每一刻都很寶貴。」一開始,我沒弄明白這些話中的聯繫,甚至不清楚她為什麼有名,我花了好一陣時間才發現索尼婭有多獨特。


索尼婭原名周芬霞,1968年出生於浙江東南部一座中等大小的城市 —— 湖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數以千計的浙江人移民到義大利。目前記錄在案的義大利華僑已超過30萬,他們在米蘭、羅馬和普拉托最為集中。中國的移民在羅馬創業,一般都是家用品小店(現在羅馬人管這些商店叫「中國店」)和餐館。1991年還在做會計的索尼婭和丈夫決定搬到羅馬,她帶著小女兒一起過來,在她舅舅以浙江省會命名的杭州餐館裡找了份工作。


蔬菜雕花是杭州餐館的特色之一


「來到這裡時一無所知,舉目無親,又能幹什麼呢?還好舅舅有這麼個地方。但我也不傻,我想學習。」她說到一半,呡了一口茶繼續道,「我拿了張菜單開始學義大利語,學會的第一個義大利辭彙是 Involtini Primavera(春卷),是不是很有意思?」


在80年代,菜單里的東西就幾樣:春卷、杏仁雞和用雞蛋豌豆和火腿做的廣式炒飯。索尼婭慢慢接手餐廳後,和北京籍廚師一起擴充了菜單。大多數新菜還是迎合了義大利人的口味:招牌菜包子里的澱粉十足,做菜時很少放黑醋和白糖,蒜味和辣味不重,魚頭和內臟也不會上桌。


菜館有很多回頭客,因為客人們會認為,索尼婭和他們認識的其他中國人不同。相比較羅馬其他大多數中餐館,這家餐館的菜更為精緻。直到現在,索尼婭的丈夫還是會每天早上去市場上買菜。2001年,她接管了舅舅的餐廳,杭州餐館也成了羅馬第一間被收錄進權威美食指南 Gambero Rosso 里的中餐館。食客變得越來越多,其中不乏知名演員和政客。



杭州餐館旁的中國商店裡的顧客


中國人在羅馬的移民群體里處於中等地位,他們不會受到很多羅馬人對阿爾巴尼亞人或非洲人的那種赤裸裸的鄙視。但因為語言與文化的隔閡,和相處時間短暫等原因,中國移民和義大利人並沒什麼來往。大多數羅馬人都喜歡中國人開的商店和餐館,但對店老闆卻興趣寥寥;在新家園裡,大部分中國移民也似乎都心滿意足地過著低調的小日子。


直到後來,索尼婭出現了。她取了個義大利名字,講義大利語,會和食客攀談,並在牆上掛自己和他們的合影。她願意甚至是渴望上報紙和美食節目,這位因辛勤工作而被大眾接受並認可的中國女性,一定給義大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10年,餐館搬去了更大更新的地方,生意仍舊紅火如初。常客之一 —— Gucci 的創意總監亞歷山卓·米開理(Alessandro Michele),甚至邀請索尼婭在今年秋季的新宣傳活動中當模特。



有一天吃午餐時,索尼婭突然對我說:「我清楚義大利人想要什麼。」當時我們面前擺了桌小小的酒席,但我知道她指的不僅僅是食物。桌上那份塞滿豆芽、胡蘿蔔和捲心菜的煎春卷,清脆碧綠得讓人想到了羅馬的傳統菜炒南瓜花。四種形狀的餛飩餡料各不相同,個頭只有美國餛飩的一半大。四川雞隻用了一把姜和一點點香料,如果蒙起眼睛,我會說這道茄子燉排骨是義大利菜。上這些菜的是一位年輕女生,穿著印有「廚房就是革命」最新款員工 T 恤,T 恤上的索尼婭戴著一頂紅軍帽,揮舞著兩雙筷子。

當我問她是否為義大利人改了烹飪方式時,她說:「不不不,什麼都沒改。在中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作法,好吃就行了。而且中餐和義大利菜也有很多相似之處。」



新款員工 T 恤


去拜訪羅馬火車站旁的「華僑飯店(Hua Qiao Ristorante)」時,我也是這麼覺得的。索尼婭承認那邊的中國食客比她這裡多,我明白為什麼。華僑飯店的菜口味更大膽,這裡的黑醋大蒜蓋澆面賣相就很棒,紅燒牛腱子肉里如果不加醬油,就和羅馬菜牛軟骨沒什麼分別。這裡當然會更受義大利人的歡迎。我問這裡老闆娘能不能請教幾個問題,她很快就把我推給了自己講義大利語的女兒。


「不好意思,我覺得這裡的員工都不太想上報紙。這裡……」她頓了一下,斟酌一番後說:「這裡是個寧靜的地方,我們希望這樣保持下去。」她可能在暗指有些員工沒有居留許可。這個問題在羅馬餐館裡很常見,不過我對曝光此事毫無興趣。無論這個家庭對怎樣算在義大利事業有成的想法是如何,獲得義大利人的關注顯然並不在內。


很多人指責索尼婭的成功方式,其中居然不乏義大利人。在新開張的餐館「餃子吧(Dumpling Bar)」中吃了午餐後,老闆吉安尼·卡坦尼(Gianni Catani)和我說:「她是很會作秀的一個女人,在媒體圈混得不錯。但實話說,我已經不再那麼喜歡她家的菜了。以前的廚師烹飪手藝要好一些,菜也更地道。現在那裡什麼都在迎合義大利食客。」


卡坦尼年輕時迷上了中國菜,並游遍了中國。回到羅馬後,他在離杭州餐館幾個街區外的凱悅酒店(Kaiyue)做了十年學徒。去年,他離開凱悅開了自己的小店。店裡所有的廚師都是中國人,很多是從其他餐館挖來的。卡坦尼堅持開放式廚房,這樣義大利人就能看到做中餐所花費的苦工。


卡坦尼很快補充道,他不是針對索尼婭個人,他也認可她的成功,但他的態度很明確:「我真心覺得,義大利人已經能接受真正原汁原味的中國菜了。其實,如果能有義大利廚子參與其中,會更容易讓食客接受。」



在卡坦尼的指點下,我又去拜訪了凱悅酒店。這裡看起來像個宴會大廳,門上貼著嶄新的美食雜誌 Gambero Rosso 的推薦貼紙。這裡的四川牛肉用油量驚人,帶有獨特的 Lucifer 辣椒醬讓人慾罷不能。不得不說,這裡一下就把索尼婭家的比下去了。吃完飯後,我問經理喬萬尼·潘(Giovanni Pan)認不認識索尼婭。

「當然了,我們很早前就知道索尼婭了。」他熱情地說,「不過她的菜和我們的菜不是一個類型。」


「那為什麼她很有名,你們卻沒什麼名氣呢?」


「她入這行比我們久,義大利語也講得更好。」他回答說,「但義大利人已經準備好接受我們的菜了。我認為,我希望吧,幾年後我們能更出名!」


我回到杭州餐館時,索尼婭的神情一如既往的親切而有活力,但看起來也有點疲憊。這裡的員工流動率很高,大部分的新員工都是菲律賓人。浙江的生活水平在提高,移民也沒之前那麼多了。


我提到吉安尼·卡坦尼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好像不是很高興。「他不了解我。其實他十年前來這裡求過職,我和他說,我很忙,沒辦法培訓他。然後把他送去了凱悅,那時候凱悅還沒什麼客人。但他找對了路子,挺好的。」


「那義大利人是否準備好接受更原汁原味的中國菜了呢?」


「原汁原味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人們最喜歡的才叫原汁原味。我們得去摸清他們想吃什麼,不然他們理你個屁。」


我第一次聽她罵髒話。很明顯我的問題激怒了她,能理解。我看了看她的餐館,與往年相比空了一半,用餐的只有義大利食客。走出餐館,我不禁為索尼婭擔心。她的餐館會一直這麼火嗎?她又會不會因為一開始吸引義大利食客太過用力,反而最終失去他們呢?


那些幾年前看起來富有革命性的東西,現在莫名得像一處遺迹,其他人也這麼想的。義大利美食雜誌 Puntarella Rossa 最近注意到中國餐館有所增長,而且其中有一些餐館的大廚是中意混血。他們寫下:「在羅馬市飽經風霜的中國小商店,和一直以來都被媒體列為代表地的索尼婭杭州餐廳之後,新的一代到來了。」


又或許,這裡會出現一些完全不同的餐館。有一天,我在埃斯奎利諾(Esquilino)散步,發現了一家叫做「Pho 1」的新餐廳。出於好奇,我走進去吃了午餐。老闆娘問我「從哪裡來,之前有沒有吃過越南菜」。我說:「我是從美國來的,在我們那越南菜還挺受歡迎的。您是從哪來的呢?」


「我們從中國來的,準確說是浙江省。」


我顯然吃了一驚。「我無意冒犯,但你們為什麼決定開一家越南餐廳呢?」


「羅馬已經有很多中餐館了。我們想來點不同的,如果義大利人喜歡越南菜,那我們打算開多幾家分店。」


就在那一刻,索尼婭的兒子加副手丹尼爾,和一大幫朋友進來了。他和我打了招呼,抱了抱老闆,坐下來點了一桌子菜。


// 編輯:小白


// 翻譯:王棟


// 攝影:安吉尼斯·莫甘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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