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喧嘩和孤獨
一個人的喧嘩和孤獨
陽光和陰影，有時只是事物的兩極，它們並生，共存，和平共處。
每個人都有感覺孤獨的時候。如果您硬要說沒有，我也無可奈何。因為孤獨實在是很私人的事情，它和感覺是近鄰。也許這一秒鐘你還沒感覺到孤獨，下一秒它就不期而至了。
而對於孤獨的態度，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
有人排斥孤獨，想方設法讓自己忙碌起來。他們除了正常的上班時間，幾乎想盡一切辦法不單獨呆在家裡。找朋友喝酒、喝茶、K歌……，三天一小聚，五日一大聚，每次都酩酊大醉，不知今夕何夕。這樣的人多半是男性，他們害怕孤獨，這種害怕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內心的極度自卑。這種自卑是潛意識的，不自覺的，因為怕被大家遺忘，所以時時自我提醒。
喧鬧的人群遮不住襤褸的靈魂空洞的目光。當自我被酒精和人流瓜分，身若浮萍，哪裡可以安心呢？而且，當這種喧鬧超出一個正常的頻度，就難免形成依賴。長此以往，「我」字分崩離析，純粹依附於某個感官，就失卻了一個獨立人格的人所具備的個體屬性。這實際上也是個體人生命本質上的一種悲劇。
我以為不能抽身而出的快樂不是真正的快樂，同樣，不能真正排解孤獨的方法也不是好方法。當然，也有人害怕孤獨，卻又無力融入喧嘩。這種人敏感多疑又多愁善感。她們可能見落花而流淚，聞鳥鳴而傷懷，頗有些小女子心性。這種性格的人多半為女性，且多多少少有點文藝范兒。自視甚高卻曲高和寡，與周邊環境格格不入或者不屑與之同流合污。因而在價值取向上就少了一點靈氣，多了一點酸味。
她們鍾情落花流水和夜色，自斟自飲，自彈自唱，在寂寂的暗夜，妖嬈成一尾悲傷的魚。她們期待被認可被傾訴，繼而轉化為聆聽者，從需要與被需要的轉換中，實現自己的存在價值。但，一旦這種被需要被解除，她們多半會感覺空虛寂寞，從而陷入萬劫不復的悲傷之中。
諸位看官切莫以為這樣的女子或者「偽女子」有林黛玉傾向，其實，林黛玉和這類人沒有可比性。雖則我們一直以來都把林作為多愁善感的巔峰代表，但林黛玉除了在感情上有點小心眼外，在其他事情上還算是比較看得開的。而且賈寶玉自身風流債太多，也難怪人家林妹妹吃醋流淚不是？更重要的是，我以為林黛玉內心深處並不孤獨，也從不害怕孤獨。哪怕傷心到咳血，內心裡也是篤定那份獨一無二的愛情是屬於自己的，是別人拿不去的。再退一萬步說，即便有朝一日被奪了去，也算是曾經擁有，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在那樣的社會，人生浮世，變化無常，人有時候連命運都無法主宰，更何況這飄渺無蹤的愛情呢？
寫到這兒，突然想起情僧倉央嘉措那首著名的詩：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裡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裡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裡
默然 相愛 寂靜歡喜
我想，如果一個人的內心深處確實住著這麼一個人或著一段情，他的孤獨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多深刻，因為那些共同的回憶會消弭所有的蕭瑟和清冷，拿回憶當酒，未嘗不是一件美事，風雅事，你說呢？
反過來說，當一個人從來沒有愛過或者被愛過，想必更沒有孤獨的必要了吧，過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就不會擁有得而復失的那份苦痛。即便偶爾會感覺孤單，那也是一種自然的條件反射，抖一抖就掉了，不會停留太長時間。
真正的孤獨是需要條件的，也是有區別的。
《百年孤獨》這本世界名著應該是闡釋孤獨的最佳文本，很多時候，對於這樣的大部分，我們很難沉下心去解讀它，沉浸其中，多半原因是我們對於周遭的世界太多關注，而往往忽略了對內在心靈的觀照。
閱讀，會讓這種觀照深刻、警醒，甚至顛覆我們的一些想像。
有人說，《百年孤獨》是一部繁雜和令人唏噓的百年家族史，同時也是一部百年變遷的地方興衰史。書中塑造的幾個人物，各自有各自的孤獨。
烏蘇拉的孤獨是一個人的奮鬥史，她的目標是為家族的興旺而努力，所以她的孤獨應是一種大孤獨，是一種悲憫的社會性孤獨。縱然沒有人感謝她，沒有人支持她，沒有人繼承她，沒有人關注她，但她的努力空前絕後，她的孤獨也成為布恩地亞家族中唯一理性的孤獨。
烏蘇拉的丈夫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和二兒子奧雷良諾的孤獨超越個人利益，是人性的孤獨。一個整天忙著搞科學試驗，發誓要讓愚昧、閉塞、落後的馬貢多小鎮富裕起來。他為此崇高的目的而傾其財力、智力，但從未得到過任何人的理解和支持，孤獨一生，最後因發瘋被綁到栗子樹上孤獨地死去。他的死頗有些聖教徒般的殉難者色彩。奧雷良諾一生髮動了32次戰爭，成了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但他對戰爭的目的和個人的價值取向，茫然無知，最終把自己困在製作小金魚的工作間結束了一生。他的孤獨更多的是堂吉訶德式的騎士孤獨。
烏蘇拉的大兒子霍塞.阿卡迪奧的孤獨是獸性的孤獨。他的生活里除了情慾和霸道的佔有，什麼也沒有。他的孤獨完全等同於獸性，從而失去了評價的意義。
烏蘇拉的女兒阿瑪蘭塔的孤獨是愛情的孤獨。她心裡有如岩漿般熾熱的愛情，也多次與愛情相遇，但每次都堅決地拒絕，用冰封住火熱的心，讓自己陷入深深的孤獨中。在詛咒與怨恨中，在渴望與拒絕中結束了可悲的一生。這是一種矛盾的自閉式孤獨，是情感和理性的衝突，更是自我的糾纏。
在這本書中，孤獨是最敏感的辭彙，它無處不在。書中每個人都是一個孤獨的個體，但眾多個體孤獨的累加就是一部完整的家族與民族孤獨史。我以為每個人都是需要孤獨的，孤獨是人生不可或缺的珍寶。它如月光一樣滌盪著我們的靈魂，梳理著我們的思緒，整合著我們在白晝經歷的一切。他更像一位不善言辭的智者，不動聲色，而又洞察一切。
不刻意排斥孤獨，學會享受孤獨，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那些青史留名的成功者，哪一個沒有經受過孤獨的折磨？尤其是那些文字上的集大成者，他們的一生無不與孤獨相伴而行，而難能可貴的是，他們在啃噬孤獨的同時，學會了利用孤獨，在孤獨的骨節上雕鏤出艷麗的花朵。也許，正是因為孤獨，才催生了他們另一個山峰的絕美風光。所以，他們應該感恩孤獨，是孤獨成就了一個人的輝煌。
人生在世，浮生若寄。喧嘩和孤獨，比鄰而居。這正像陽光和陰影一樣，無論我們身處何地，都要學會真正地駕馭自己的情緒，極左或者極右，都是錯誤的。而合理地分配它們之間的比例關係，則是一門智慧修養學。
一個人的喧嘩或者孤獨，就像舉著一片樹葉在陽光下舞蹈，喜悅或者憂傷，取決於舞蹈者的個體體驗。只是，我希望自己在那一刻是快樂的，平靜的，坦然的。因為，唯有平靜和坦然，我才能更深刻地觸摸到內心。
2012.12.18（258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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