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看你變老,多幸福啊
我不是很喜歡看電視劇,尤其不喜歡看早期引進的那些哭哭泣泣的韓劇,也不喜歡國內那些講述病人之間愛情的電視劇,覺得那些坐在病人床頭寫回憶文章或者日記的情節實在是太矯情了。有點可笑又可悲的人,現在我成了這些人的一員了。
我不應該去責怪我爸爸對我隱瞞我媽媽的真實病情,至少那幾天我也看到了我媽媽臉上的笑臉,我每次來醫院看她的時候,她也會有很多的笑容,好像這段醫院時光不久之後就可以結束了。我曾經也是這樣以為的,但是後來我才意識到,這或許是這個家庭,這個小小的三口之家,抗擊重病的開始。
數十天以來,我一個人坐著我不喜歡的公交車來回,家,醫院,再沒有其他。我靠在公交車車窗玻璃上出神的時候,腦子裡想的不是家裡又做了什麼好菜或者等我開學回了北京,我的實習怎麼樣,我總是在車上想,這輛車把我載向這位陪伴我人生二十年的女人身邊,又把我脫向遠離她的地方,會不會有一天當我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我就會接到一通她來自天堂的電話,告訴我,她很好,讓我好好生活。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這麼頻繁地思考生活、思考生與死的話題。從前我總以為自己讀書是為了能夠客觀理性地看待這些問題,能夠在這些問題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不至於那麼地驚慌失措。但是我很快在這次中受到了打擊,我曾經堅定不移的信念完全地崩碎了,我發現我完全接受不了生死的問題,我發現我在快速地成熟起來,但是這成熟卻遠不是我想要的。
我頻繁地記憶起杜拉斯的話,「我更愛你現在飽受摧殘的面容」。中國有古語總是說,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一件世間至悲之事,現在我總覺得杜拉斯才是對的,黑髮人是幸福的,或許他未曾經歷過老人的青春芳華,但是他曾經看過一個人的老去,這些過去的時間是比青春面容和黑髮更加珍貴的東西。於是我看到了自己的不幸,也看到了父親的不幸。
我從未看見我爺爺,在我還未有出世可能的時候,我爺爺就患上了白血病。爺爺走的時候,我父親也是像我這個年紀,二十剛剛出頭的年紀,可是不一樣的是,我的父親在那個時候已經被迫並且將要毫無選擇地挑起生活的重擔了。
二十年後,當我也處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命運再次開了一個玩笑。我竟然也要面臨我父親當時的困境,我看著我媽媽躺在床上眼神放空的時候,我在一旁坐著的父親身上看到了過去。這個勤勞的老男人將要在他的前半生第二次經歷這種苦難了。
而我的腦子裡則全部都是媽媽嚎啕大哭的樣子。我媽一生要強,卻又一生膽小,病情終於瞞不住她的時候,她終於卸下了十日來所有的重擔放聲大哭。我從未見過她哭成那樣,那樣的悲傷,彷彿要用盡所有的力氣哭乾眼淚,好讓自己不再悲傷。我也哭了,可是我哭過那麼多次,媽媽那麼熟悉我哭泣的樣子。我卻還不熟悉她的哭泣……
在我的記憶里,她只在我面前哭過三次,第一次是我小學的時候因為肚子里長了蟲,夜裡疼到哭的時候,她抱著我也哭;第二次,是初三的時候,我外婆喝酒差點摔死的時候,她作為一個女兒和我談起外婆的時候,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第三次是我高一入學第一次期中考試從年級第九考到年級接近兩百名的時候,她擔心我的未來,哭了。第三次的時候,我就曾經暗自發誓,再也不會讓她哭。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她這一次哭得這麼狠,這麼讓我無能為力。當她今天下午看視頻看累了,十多天來第一次有午睡的時候,我看著她戴著我的耳機陷入熟睡,我隱隱覺得,這個睡眠或許是她十多天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
她現在正在和另一位阿姨說話,二十年來,她終於有了我不認識的朋友,卻是她的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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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聲名狼藉者的
第38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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